实录：比出轨更不堪。
1
汤娜闹离婚，哭天喊地地跑回了娘家——她男人出了轨，外面小三都打上门了，叫嚣着让汤娜这个黄脸婆让位。
父母一致同意汤娜的决定，她爸尤其义愤填膺：离，跟他离。老子这么大岁数都知道婚姻最重要的就是忠诚，这点都做不到，其他更淡。都蹬鼻子上脸骑我老汤家脖子上屙屎拉尿了，是欺负我家没人吗？
她妈言语倒没那么激进，只是抹着眼泪心疼她的小闺女：我女命苦啊，怎么找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有了父母的支持，汤娜嚎得更厉害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自己命苦，说想当初自己也是父母千娇万宠的骄傲小公主，追求者无数，恋爱结婚千挑万选，结果没几年就被绿了。
这哪是命苦啊，简直就是把她放在黄连里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又提炼出的高纯度苦命丹，苦上加苦。
父母听了又是一波情感共鸣之后的怒骂诅咒及哀叹。
旁边的汤莉已沉默好久，此刻揉揉隐痛的额头出声劝导：爸妈你们先别上火，你们这样跟着她哭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娜娜的情绪搅得更糟。
结果汤莉一出声，汤娜哭得更厉害：姐，你说咱俩就差两岁，样貌身材学历性格都大差不差，为啥我的命就比你的苦呢？为啥我千挑万选就找了这么个渣男呢？老天对我实在太不公平了……
她妈也跟着应和：可不？还是你姐命好。你姐夫不抽烟不喝酒，每天单位跟家两点一线，脾气也好，挣的钱都往家里拿。
外头也没那么些乱七八糟。哎，话又说回来了，人跟人不能比，虽说你俩亲姐妹，但命不相同。你呀，就是命太苦了。
汤莉一脸懵，这不是说汤娜的事吗？咋又扯上她了？再说婚姻这事不能流于表面，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婚姻之外的都属外人，外人根本没权评判别人婚姻的好坏。
何况还拿命好命孬来说事。咋的？人这辈子好与不好就看婚姻了呗？脱离了婚姻就没了评判标准了呗？不结婚或者离了婚的就统一归类为命苦呗……
汤莉满心反驳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妹已经那么难过了，父母也跟着伤心动气，她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2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晚饭的点，汤莉一进门就看见李志斌横在沙发上打游戏，直到汤莉站在客厅，他才用余光瞟了一眼，嘴上问着：你回来了？哎小心小心……前面，前面注意隐蔽……晚上吃啥呀？兄弟你先捡装备，我掩护你……
汤莉扫了眼乱七八糟的客厅，地上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茶几上的烟缸，烟缸里的烟屁，茶几桌上被水渍洇黑的烟灰，还有喝了半罐的可乐，可能是打开时晃得厉害，有一些洒到旁边白底黄花的纸巾盒上，晕出一片棕色的印渍，难看得很。
她默默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真的，她也就是叹了口气，心里没泛起一丝生气的涟漪。
汤莉早就习惯了。
结婚四年多李志斌大多都是这个样子，他最大的兴趣和注意力都在游戏上。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然后坐在里面就开始呼朋唤友打游戏，除了上班吃饭和睡觉，游戏几乎不离手。
他跟汤莉鲜少交流，偶尔问一句什么，还没得汤莉回答就草草结束。说得最多的大概就是问她今天吃啥。
很多时候汤莉都觉得自己对于李志斌来说不是老婆，而是妈，一个只管他吃喝拉撒，还得纵容他无限游戏也不能有怨言的好妈。
这就是汤莉她妈口中每天上下班两点一线的好男人，也是她妈跟她妹眼中羡慕不已的她的好命。
她是得有多么深厚的母爱才能撑得起这份好命，才能当得起李志斌的妈？有时候汤莉都佩服自己能四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
汤莉用冰箱里仅有的食材做了一锅面，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拉了个小板凳就坐在厨房吃。
李志斌还在客厅因为游戏时而欢呼，时而谩骂。汤莉不想出去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只想躲在厨房安安静静地吃口面。
面有些烫，无从下嘴，汤莉就端着碗，凭由面里的热气氤氲在自己面前，白蒙蒙的，热乎乎的，扑面而来。
汤莉用筷子搅拌着面条，热气散得更快了些。
她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很像她的人生，时常有雾团在她眼前，让她感觉只要伸手拨开便能重见天日，于是便对生活多了些许期盼。
可惜，她的手总没有筷子那么细长，也不耐热，经常伸出去，又立马被生活的焰火烫缩回来。
3
李志斌打完游戏闻着味进了厨房，见汤莉坐在板凳上低头吃面，便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边盛边问：你咋了？谁又惹你了？
见汤莉不说话，李志斌盛完面端着往客厅走，边走边嘀咕：一天天地吊着个苦瓜脸给谁看？
汤莉顿时没了嗦面的心情。她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有事常憋在心里，但也偶有想说话的时候，她总希望李志斌能在这时多问她一句，兴许就能打开她的心扉、引出她的话头。
可多少年了李志斌就是这样，哪怕是觉察到汤莉的情绪不对，都不肯多问一句。
时间一长，汤莉也就疲了，很多事积压在心底从无消除，隔阂日渐增厚。不过今天，汤莉倒有着极其强烈的倾诉欲望。
大概是因为她妹要离婚，也夹杂了一些她妈说她命好的原因。她实在有些不甘。
不甘这不为人知的婚姻生活被别人强行定义为好命，也不甘她妹可以为改变糟糕的婚姻状态而选择离婚，还能轻易获得家人支持，而自己却不行。
汤莉把碗放下，想了想，走去客厅，径直坐到李志斌对面，说：我想跟你说说话。
这是她四年里第N次对李志斌释放出想要交流的意愿。
李志斌往嘴里扒着面条，眼睛盯着手机，得空还腾出一只手来切换小视频，嘴里囫囵着：嗯，说。
汤娜要离婚了。汤莉说。
哦。李志斌眼睛迅速瞟了汤莉一眼：然后呢？
她男人出了轨，她死活要离。汤莉有意问一句答一句，她想看看李志斌跟她沟通的耐性到底有多短。
果然没多长。
这跟你有啥关系？李志斌有些不耐烦：人家要离婚，你是能劝得住还是咋的？别总觉得自己跟个救世主似的，能拯救全世界。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就不错了。操那么多闲心。
李志斌鲜少有一次性说那么多句话的时候，有也是批判汤莉，就像现在。
汤莉被噎得无话可说，心里各种不甘心瞬间被情绪顶了起来。就算知道李志斌想快点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她还是倔强地开口：我是从汤娜的事想到咱们，我觉得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我们应该……”
行了行了，又来了。没容她说完，李志斌端着吃完面的空碗猛地站起身，屁股底下的椅子被他直起的腿撞出一截。他往厨房走去，留给汤莉一个冷漠的背影。
汤莉觉得无力极了。她忽然想嘲笑自己，为什么撞了无数次的南墙，自己仍抱有希望？四年了，要能改变早改变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4
汤莉又被她妈叫回家，商量她妹汤娜离婚的事。
汤莉不想管，清官难断家务事，离不离全看汤娜自己，她要决定离别人不能劝，她要不想离谁也不能逼。
可话虽这么说，汤莉这个当姐的，多少也得跟着父母帮出谋划策。被背叛的汤娜是弱势可怜的，若此时家人再不给她托底，实在说不过去。
好在汤娜已经下定决心离婚。而她男人也不是第一次劈腿，之前几次没闹到明面上，汤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孩子都一岁多了，她想息事宁人凑和着过。可这次不一样，小三都闹上门了，若没有她男人的默许，这脸也没那么轻易撕破。
可见她男人是动了让小三上位的心的，饶是再想装傻，汤娜也装不下去了。日子都过得这么支离破碎了，不离等啥呢？这样的男人还留着等过年吗？
意见达成一致，话题告一段落。汤莉她爸说要去小广场下棋，她妈也往厨房里去，说要做点好吃的，给伤心欲绝的汤娜好好补补。
眼见各人散开，汤莉扔出一颗重磅炸弹：爸妈，我也想离婚。
啥？她爸妈啥也顾不上了，双双往汤莉跟着凑，好像没听清，想让她再说一次。
汤莉又重复了一遍。
她爸疑惑：咋？你男人也出轨了？
汤莉说没有，她原本还想说婚姻有各种各样的不幸，不是只有出轨的婚姻才继续不下去。
没容她再张口，她爸的怒骂声就起来了：你有病吧？离婚还有凑热闹的？李志斌多好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下班就回家，挣的钱全给你，不拈花惹草不出轨，这世道哪个男人能像他那么老实？你到底还有啥不满足的？
汤莉她爸话音刚落，她妈就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你跟妈说实话，是不你在外面有人了？
汤莉哭笑不得，她就知道，这话一说出口她爸妈的反应肯定会很激烈，只是没想到还会有如此荒谬的联想。
她想辩驳，还没张口她爸又吼了起来：老子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养出的女儿不能干这腌臜事。你要真在外面有人，老子打断你的腿。
５
汤莉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
她的婚姻在外人看来是美满幸福的，就像她父母说的一样，李志斌不抽烟不喝酒，不出轨不撩骚，每月工资按时往家拿。虽说喜欢玩游戏，虽说不咋做家务，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就这样的男人汤莉还不满意，只能怪她自己不知足。
她该知足吗？她嫁得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过就是想要跟李志斌有情感上的共振。
想要李志斌能看得见她的情绪，能回应她的需求，能在乎她的感受。可她一样都要不到。
这样冰冷的婚姻生活汤莉生生捱了四年，捱得她心冷了身子也冰了，冰得她连孩子都不愿给李志斌生。就这样的婚姻生活，她该知足吗？
其实现在认真回想起来，恋爱时李志斌也这样。
那会儿李志斌就爱玩游戏，跟汤莉约会吃饭，通常是着急扒拉两口就跟汤莉说你好好吃啊，我打会儿游戏。
汤莉有时会撒娇，说好不容易陪我出来吃个饭，你就别玩了嘛。
李志斌眼盯手机手打游戏，嘴巴上哄着汤莉：我这不就在这儿陪着你呢嘛。我白天上一天班，就晚上有空玩一会儿。听话啊，你慢慢吃。
汤莉想去看电影，李志斌次次不愿陪同。他说我就喜欢和你在家里待着，不想往那人多的地方去。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汤莉去找李志斌，两人一起吃个囫囵饭，然后她就眼巴巴地看着李志斌打游戏。
有时候汤莉工作或者生活上有些新鲜事想跟李志斌分享，大都是说个开头，就被他跟队友打配合的高声呼叫给打断了。
久而久之，汤莉也就没有了与他倾诉或分享的欲望。
可为什么还是嫁了呢？这话汤莉她妈问过，她自己也想过。
可能那时是被恋爱的甜蜜糊住了心，眼里看见的都是李志斌的好，他不抽烟不喝酒，他性格稳重交际少，他工作稳定工资高……
所有这些当初让她决定嫁他的条件，如今却成为了她婚姻的枷锁，让她想离都找不到理由。
其实李志斌一直都没变，是汤莉变了，她想要的更多了。
6
汤莉下班回了家——纵使她对婚姻万般不满，家还是得回。
家里照旧的乱，李志斌也如常。他工作时间固定，经常比汤莉早到。见汤莉回家，李志斌的问话也依旧：晚上吃啥呀？
汤莉懒得回应。人的情感就是这样，热烈久了得不到回应，也会慢慢冷却。四年了，她冷得够慢的了。
她回到卧室扑倒在床上，舒坦感蔓延四肢。她不想做饭。
回来的路上她吃了个久违的路边摊，那家的炸串特别好吃，恋爱时她经常想让李志斌陪她去，可李志斌却只想让汤莉去买带回来，他可以在家边打吃边打游戏，两不耽误。
汤莉本想享受的是李志斌用心陪伴着她的幸福，他却吝啬的一次都没给过。
汤莉舒坦得快睡着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她妹汤娜打来的。电话里汤娜说姐，我离了，刚从民政局出来。
语气有解脱的欢快。
汤娜说以后再找男人一定找个不出轨的，只要不出轨，别的啥都行。
不对，汤莉从床上一跃而起，你得找个能接得住你情绪的。
没错，这个很重要。甚至汤莉觉得婚姻里比出轨更可怕的，其实是情绪的忽略。
一段接不住对方情绪的婚姻里，没有情感的共振，没有情绪的共鸣，没有表达后的回应，也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决心。
出轨尚且能快刀斩乱麻，可漫不经心，就是温水煮青蛙，而汤莉就是那只青蛙。
她现在感觉到疼了，想挣扎着跳出，却那么难。
汤莉跟汤娜说：希望你找个能接得住你情绪的，在你难过郁闷或者幸福兴奋的时候都有处可说。两人情感链接了，感情升温了，心灵互通了，出轨自然可以避免。
婚姻，不就靠两个人一起用心经营么？
这是汤莉对她妹的嘱咐，也是她对自己的期待。
她记得自己之前看过本书，书里有句话说在婚姻关系里，情绪价值抵万金。接住对方的情绪，才能捧住彼此的心。
汤莉希望她妹能在下一段婚姻里遇到一个让她有安全感，凡事有交代，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应的人。
千万不要像她一样，在这段无力的婚姻里不断内耗着自己。
或许日后有一天，汤莉还是可以成为自己的救赎。
只是希望这一天不会太远，不会再有下一个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