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跟人私奔10天,我爸却感谢她一辈子。(2)
土豆煮好做成泥,沾水团成小丸子,去炒熟的豆面里滚一圈,浇上蒜末醋汁,油辣椒一泼,再撒一把翠生生的小葱,光看一眼都让人流下口水来。每次奶奶去送饭,篮子一打开,总有其他男人围上来品头论足,那个时候,爷爷傲娇得什么似的,嘴上,心里统统乐开了花。而且,爷爷也从不像其他农村男人一样,对着送饭的女人大声呼喝,他对奶奶总是极细心极温柔,他看到初学做饭的奶奶手上被油烫过,刀伤过,心疼得几乎要落泪,他不许她再去送饭,可第二天,碧绿的玉米地头,奶奶挎着篮子又在等着。爷爷不肯让奶奶将饭送到渠沿上来,他怕她见了那漫天漫地的洪水担心害怕,总是隔着一块玉米地远远地等着他来拿。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然时常在想,什么样的男人才是最值得托付终生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像爷爷这样的。他没有雄厚的家产,没有过人的本事,有的就是一腔全心全意为了奶奶,为了这个家,脚踏实地的热忱。奶奶的一生过得算是极幸福。她是地主家的大小姐,自然对土地,庄稼一窍不通,她会做的就是种花,绣花,读书和写字。当别人家的女人灰头土脸在地里劳作时,她总是待在家里,免去了风吹日晒之苦,当然,她也从不闲着,她带着姑姑和爸爸,读书认字,喂鸡喂鸭喂猪,院子的空地里,种满了四时鲜蔬,瓜果桃李。我依稀记得童年时,最喜欢在奶奶家宽敞的院子里玩耍,院子里鸡舍鸭舍一排排,整齐干净,月季和水竹种在小道两旁,姿态曼妙。玩累了,跳在炕上搂着大猫趴着,枕席间,总是有股太阳混合花朵的香气。奶奶没办法在体力上帮助爷爷,就尽心尽力地在家事上回报他,帮他做好后勤,不让他为琐事分心。当年爷爷为了和她在一起,不惜与自己的父母断绝了关系,后来,父母年迈,奶奶就把他们都接在了家中,尽力服侍,养老送终。爷爷的母亲在临终前,终于认可了这个儿媳,还将祖传的金镯交给了她。在姑姑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奶奶当年的未婚夫。彼时,他已退伍转业,在北京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在奶奶家的小院里,他急切地诉说当年的不得已以及这些年的思念。他说,那年奶奶家一出事,他的父母就给部队首长去了电话,说根红苗壮的好青年,要和黑五类划清界限,首长一直很器重他,便火速将他调入了北京,从而阻止了他的转业。他不敢忤逆首长和父母,更不敢偷离部队,也不敢再给她写信。后来,终于捱到了转业,他却更不敢来见她,他就想,等有一番事业再来吧。谁知,他来了,而奶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奶奶一直都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极陌生的人。这时,爷爷回来了,他手里攥着一把鲜嫩的香椿,正是香椿的季节,奶奶最爱吃香椿炒蛋,爷爷日日都不忘带回来。空气凝固成了一块石头,爷爷虽不认识那人,但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他,谁说男人的直觉不准,那得看他是不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你的身上。后来,是奶奶打破了沉默,她说,人家是来邀请她带着姑姑去北京游玩几天的。爷爷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那就去吧,咱家大丫没见过世面,出去见见。奶奶说好。第二天,就真的带着姑姑进了京。奶奶走后,爷爷在家里像个没事人一样,照顾爸爸,种地,料理家务,打扫鸡舍,给奶奶的花花草草浇水。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傻子,奶奶是地主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一辈子跟着他过苦日子,这一走,决计是不会回来了。爷爷自始至终没反驳一句,不管谁说,他都只是笑笑,一双大长腿急匆匆地往返于田间地头与家。奶奶总共走了十天,第十天的中午,当她笑盈盈地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爷爷惊得手里的碗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赶紧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再转头,一步跨了出去,伸长双手,帮奶奶把身上的大包小包都接了过来。没人知道爷爷这十天内心如何的煎熬,但此刻,一切都已释然。我曾经问过姑姑,奶奶带着她去北京的那些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姑姑说她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有一件事,她印象深刻,他们最后一站是去王府井购物,奶奶买了很多东西,但每一件,都是给这个家和这个家里的人的。她记得,买完东西,奶奶和那个人说了一句,咱们的债两清了吧。因为奶奶态度的冰冷,所以姑姑一直记忆犹新。这件事,此后再没有人提起过半句。那个男人,也没有再来过。以现在来看,我想,当时的奶奶一定是以这种方式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和告别吧。在那样的时代下,也许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各人选择了各人的路吧。走着走着,有人丢了,散了,有人来了,就再也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