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嫌丢人,结婚不让我爸去,我爸在他婚前自杀了
文|白鹭
老陈走那天是个初冬的清晨,我妈在上房顶的楼梯间发现了他。
他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个字,一句话。这距离我弟弟小伟结婚还有一个月。
小伟是超生,那时计划生育管理严格,家里已经有了我和妹妹,为了要这个儿子被罚得家徒四壁。
可想而知,小伟在家里有多受宠,小时候好吃好玩都都紧着他。爸妈为供他读书,只让我和妹妹读到初中便辍学去镇上的皮鞋厂打工。
小伟也争气,考上了一所挺好的大学。他的学费是全家人打工拼凑出来的。
临去大学报道前,小伟想要一部手机。老陈带着他在县里的手机店转了一天,才买到价位合适的。那一千多块钱,够我们全家吃很久了。
那时老陈在好几家饭店帮忙杀鱼,每天早出晚归。有次晚上回来时下了很大的雨,路太滑,连人带车翻到沟里。受得伤不重,但他的头刚好磕在一块石头上。
从那之后,老陈的脑袋出了问题,时不时地犯迷糊。带他去市里医院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医生建议去北京的大医院看看。他舍不得那些钱,就这样熬着。
小伟读大二时在外面做家教,基本能顾住自己生活。家里的经济状况才稍微有所改善。
开始有人给我和妹妹说亲,都是条件很一般的男人。没什么学历,也没大本事,像我们一样不是打工,就是在地里刨食。
我和妹妹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妹妹嫁去了邻村,而我和老公在一个鞋厂打工,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日常过日子。
无法改变的事实是,我们的未来只能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折腾。
好像我们的人生,是因为小伟而定位的。如果不是为了支持他,或许我和妹妹还能靠读书走出乡下,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而在我们家是不可能存在的。在父母的眼里,我们终将是泼出去的水,只有小伟是陈家的香火。
被爸妈当成全家希望的小伟,大学一毕业,却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不打算回来了。他要在大城市发展,再也不回我们这穷乡僻壤。
这个家不就指望他回来光宗耀祖吗?在我们那个落后的地方,谁家里没有男孩传宗接代是会被人取笑的。而小伟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小村子怎么可能再容得下他。
老陈丧气得很,几天时间连饭都吃不下。这怎么可能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年春节小伟回来了,全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小伟高傲的样子,穿得也很洋气,和这个破烂不堪的家显得格格不入。老陈生气归生气,毕竟是自己儿子,见了小伟却低声下气地矮了几分。
原来孩子有了出息,最终父母会变得这么卑微渺小。
老陈开始慢慢接受小伟不再回来的事实,新玉米下来的时候,他亲自去地里掰玉米,挑最好的要我给小伟寄过去。那是家里唯一能拿出手的特产。
他让我给小伟打电话,把那些玉米分给同事们,要搞好关系。
寄到那里的快递费都比玉米贵,小伟也不一定乐意。我的话让老陈暴怒,你就不舍得花这几个邮费,亏你还是当大姐的。
他的愤怒都发泄在我的身上,我哑然。
果不其然,小伟在收到快递后,马上给我来电话,以后别寄这个东西,这儿又不是买不到。
他的语气里满满的嫌弃,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他的家和家人的。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谈了女朋友,是同事,城里人,我们寄过去的玉米,让他丢脸了。
小伟没有带女朋友回来过,也许这些家人都是让他出丑的累赘,也许他更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老陈问我,我们这里的姑娘不能给他介绍个?
我说,他能瞧得上吗?
虽然老陈知道这是徒劳,他还是想试探着用婚姻把小伟捆回来。
我说,爸妈,小伟不回来,以后我养你们。
老陈从鼻子哼了一声,你是泼出去的水,为什么要你养?
这种话听得多了,多让人心寒。
小伟很快通知家里,他要结婚了,双方父母总要见面。
最初老陈不想去,他带着情绪说,就说我死了,没法儿去。
我妈劝了好多天,老陈妥协了,勉强同意坐上火车。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送他们上车时,老陈穿的衣服是我几年前从镇上商店买的,他一直没舍得穿,衣服上全是压出来的褶子。
那趟出远门,估计是老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直到我爸妈去到,才清楚这次的双方父母见面,不仅要提彩礼,还要商量买房。在大城市买房多贵啊,房子的首付两家一起凑,大概一家出十万块。带上彩礼下来,小伟的婚事需要二十万左右。
一辈子没去过大城市的乡下老人,哪里见过那么大的排场。老陈的脑子本来不好使,他又被这笔二十万的巨款吓到,居然在酒席上紧张得尿了裤子。
后来我妈告诉我,小伟的脸当场黑了,如果不是念及在女友家人面前太没脸,他可能直接把他们当乞丐哄走了。
他们带去的那一万块钱,搁在小伟的枕头底下。他们扛去的那些土特产,被垃圾一样丢在大门口。
第二天一早,我爸妈就坐火车回来了。小伟说请不下来假,没有去车站送他们,只给出租车司机付了车费。
为了小伟的婚事,我妈开始东拼西凑地借钱,我和我妹存下的那点可怜的私房钱,也都贡献了出来。可想凑齐二十万遥遥无期。
那时我真的挺恨小伟,明明知道家里的情况,已经被他上学掏空,为什么还要这样逼迫靠着在黄土地里刨食的家人?家人又不是提款机,他需要时伸手要钱,不需要时不闻不问。
人要是冷血和自私起来,想想都感到心痛。
而老陈自从在外面出了丑,他的脑袋变得更不灵光。即便清醒着,也总是小心翼翼不敢看任何人的脸色。
他卑微的样子,让人心疼和怜悯。
那天,我和我妈正在外面剥玉米,突然听到屋里咣当一声响。等我们跑进屋里,发现老陈倒在地上。
老陈是突发脑梗,幸好送医院及时,治疗的效果也不错。除了走路有点跛,说话不利索,生活上还都能自理。
在老陈住院期间,小伟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他不是关心老陈的病情,他更在乎那二十万块钱有没有凑手。
我和他说,钱没了,给咱爸住院看病用了,钱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我妈拉着我不让说,这样会让小伟难受。毕竟那是他的终身大事,万一黄了,岂不是一辈子要落埋怨。
落得一时埋怨,总比背着债过日子要强。
家里没有给钱,小伟有怨气。我把好不容易凑的三万块钱转给他时,他没有只言片语,更别提感激。
我真正感到,小伟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喜欢趴在我背上撒娇的孩子,他和这个家的距离隔开的不仅三条鸿沟。
老陈病了之后,没办法再出去打工,家里的负担更重。那些外债都是我和妹妹打工,还有我妈养鸡鸭卖菜在还。
因为我经常帮衬娘家,又偷偷替家里还债,老公和我闹起了离婚。他怨声载道,对我娘家人也没好脸色。我们吵得最凶的时候,他还对我动了手,把我赶出了家门。
我没地方可去,只有住回娘家,这一住就是小半年。老公给我捎话,让我回去和他办离婚手续。
老陈不让我离,说他丢不起这个人,非要逼着我回自己家。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件事都要听从他安排,从读书到结婚,现在离婚!
有个这样的原生家庭,有时很憋屈。老陈把我和妹妹变成扶弟魔,却从来不关心我们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老公等不及离婚就在外面找了新的相好。我们很快办了手续。
我没有再回娘家,而是在县城的酒店当了服务员,包吃包住。工作是辛苦点,可至少再也不用听老陈那套男尊女卑的说辞。
我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想让我回去劝劝老陈,因为小伟的婚期定下来了。那几天老陈总和我妈埋怨,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到底还是给了别人家。
他心里拗不过来那个劲,天天睡不着觉。他怎么也想不到,小伟最后会当别人的上门女婿。那在我们老家多让人瞧不起。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连儿子的媳妇都娶不起。
我回去了一趟,老陈一看到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吵吵着让我滚出去,他陈家不能有离婚的女人。正因为嫌我丢人,小伟才会入赘。他的原话是,作为家里的老大,你就不能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很多父母看自己孩子过不下去,会支持离婚的吧。而且,我和老公感情破裂的最终原因,还不是为了替小伟还欠的那些债吗?到了最后,反倒是我成了罪人。
我的内心是从来没有过的荒凉。我妈和我说,老陈生小伟的气,所以脾气暴躁点,让我别和他一般见识。
我真的不知道和自己的父母怎么计较。不知道老陈后悔过没有,为了小伟他固执地毁了我和妹妹的一生。
没过多久,小伟给我打了个电话,大概意思是不想让爸妈去参加他的婚礼,上次老陈在宴席上失禁的事,让他丢尽了脸面。难道还要让他出更大的丑?
这话让我怎么对父母说出口?你们那个宝贝儿子拒绝你们参加婚礼。
人心真复杂,哪怕是亲人之间也那么凉薄。
有天,我妈带老陈上县里买东西,其实是买去参加婚礼的新衣服。
我让他们在我工作的酒店吃饭,点了很多好菜。我背着老陈悄悄和我妈说,小伟没打算让他们去参加婚礼,怕老陈像上次那样丢人现眼,还是别费这心思了,回去好好劝劝老陈。
我妈心里不痛快,自己的儿子的婚礼都参加不了。她脸上挂不住心事,直埋怨老陈,都是你,连孩子结婚都没脸去。
其实我很后悔,应该说得再婉转些。看着我的父母,垂头丧气得像两截矮下去的木头。父母被自己孩子嫌弃,他们能不痛苦吗。
老陈出事前几天,似乎有些征兆。以前我妈喊他走路锻炼他都懒得动弹一下。那几天很反常地平时积累下来的活儿都干完,还把院子里的垃圾也收拾收拾卖了。
直到老陈自杀,我都无法理解,他到底哪件事儿成了他的心病。是我的离婚,还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不再回来,或者不让他们参加婚礼,他无颜面对那个事实。再或者他的身体健康状况,让他不怀希望。也许这些原因都有,孩子们没有按照他渴望的路线生活。
老陈走的那天,刚好是立冬。距离小伟结婚还差一个月。
葬礼小伟回来了,连老陈的头七都没过完,他便要回去,说请不下来假。他的理由好像只有这一个。但他的婚期却没有延期,因为女方的喜帖都发下去了。
而且,不管清明还是周年,他都没有再回来过,只是打过一笔钱。一千块钱,能一笔勾销他对家人的责任和欠债吗?
一晃老陈已经走了三年。这三年时间我在县城开了一个包子店,把我妈也接过去帮忙。生意不好不坏,总能把日子过起来。
第一个月挣的钱,我妈激动得数了一遍又一遍,她说大半辈子过完了,才知道用自己的手艺还能挣钱。
今年老陈周年回老家给他扫墓,在老陈的坟前,我妈问我和妹妹:
你们怨你爸吗?早知道也让你们读书了,肯定比现在过得好啊。以后你们有孩子,不管男女都得让他们读书,那才有好的出路。
你爸啊,这辈子认死理。因为连着生了你们两个,他天天打我,还闹过离婚。直到生了小伟,他才不再对我动手。其实呢,最后真正享到儿子福的能有几个。
我和妹妹都没吭声,把老陈坟上的荒草拔了,怨也好恨也罢,他已经沉睡在地下。该后悔的是他呀,他怎么这么没福气呢,也等不到我挣了钱好好孝敬他。
眼泪从我眼角飞出来,被冬天的风一吹便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