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二婚的代价。
情侣关系破裂的最大受害者，应该是孩子吧！
就像梁欢那样。
当初，她爸妈之间，可是爱得轰轰烈烈。
梁爸是个高大英伟的男人，性情不羁，看上去颇有几分港产片里古惑仔的味道。不过，家里老的老，病的病，兜里穷得叮当响。
可年轻那会，爱情是最让人无所畏惧的。
梁欢妈贪恋他爸身上散发的烈性气息，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和他在一起。
与梁欢妈破裂的娘家人一怒之下，举家搬迁到另一座遥远的城市，再无音讯往来。
起初，两人也是有过浓情蜜意的。但生活更多是柴米油盐和酱醋，空空荡荡的钱包，哪比得上飘香的面包更具有持续吸引力呢！
尤其是在梁欢出生后，家里要花钱的地方更加多了。
梁爸仍然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做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了工资先找工友们喝上一顿。梁欢妈刚生完孩子，没有稳定收入来源，还得忍着刺骨冰冷的水给病殃殃的婆婆做饭，脾气日渐暴涨。
男人最不懂事的那几年，全让她碰上了。
在梁欢有限的记忆里，妈妈总是操着锅铲，跟顶着锅盖的爸爸开战。
奶奶只晓得搂着小小软软的孙女，在一旁捶着胸口大喊：“别打了，再打是要出人命的。”
当爱情的烟火燃烬，剩余一地黑黢黢的狼藉。
在梁欢四岁那年，梁欢妈终于跟娘家恢复邦交。只是，当初做得如此决绝的娘家人，哪里肯让她把女儿带回家。
说来也是，梁欢妈生娃生的早，身材恢复得好。如果她自个不提，压根看不出来是当过孩子妈的。
在前程和亲情之间，梁欢理所当然成为被抛弃的选择。
妈妈离开那天，梁欢只记得她一直在哭，还破天荒给她买了很多零食和小衣服，让她不要忘了自己。梁欢懵懵懂懂地哭着点头，当时她并不明白，家里从此少了个会照顾她的人。
从那以后，小小姑娘玩泥巴弄脏的指甲缝沾满了灰，没人帮忙剪；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成了旁人嘲讽她“有爹生，没娘养”的象征。
过往晶莹剔透的俏小妞，变成了邋里邋遢的臭丫头。
过了大半年，梁爸娶了个寡妇进门，还附赠一个儿子。梁欢在家里的地位，如潮水那般一退再退。对着不懂事的新弟弟，还有刻薄的寡妇，她含着泪学习干家务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寡妇比较会拿捏男人。懒洋洋的梁爸被她说动，开始到工地包点小生意做。
可日子刚宽裕了些许，寡妇就生了个体弱多病的儿子，每年得花上不少钱去治疗。家里一老一小两个病人，几乎榨干了爸爸所有的辛苦所得。
不过，寡妇不肯亏待跟前夫生的大儿子，若是餐桌上有两个鸡腿，必定全都落到他的碗里。
到了新年，两个弟弟能穿上新衣，唯独梁欢没有。寡妇不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常年只有两套大得空荡荡的校服轮着换。
奶奶心知自个是老拖油瓶，不敢为亲孙女吱声；爸爸为了不被寡妇唠叨，同样选择沉默。
梁欢弯腰塌背活着，尽量减少存在感，不敢在这个家发表任何意见。
寡妇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把气撒到她的身上。爸爸知道这个家需要有女人撑着，对女儿的委屈选择视而不见。
但是，装作鹌鹑活着，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
有个老乡从外地打工回来，捎上了梁欢妈的最新消息。那个长相不俗的女人，据说离婚后嫁了个有钱人，人家还给她出钱开店当老板娘。
梁爸一边抽着烟，一边闷声听着这一切。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半夜忽然喊了梁欢妈的名字。
梁爸酒后失言，让寡妇醋意大发。她歇斯底里嚷嚷：“你要是惦记前头那个女人，就不要跟我过日子了。”
“你是不是听说她发财了，变得更漂亮了，就想丢下我和儿子跟人家过好日子？”
“我一个人照顾你的病母，又要照顾拖油瓶和两个儿子，怎么这么命苦！”
梁爸清醒后，吓得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认错，还撕毁梁欢妈留下的照片以示清白。
梁欢看到照片那一刻，心狠狠揪了一下。照片里的女人，长得跟她好像啊！
梁欢对妈妈的记忆很模糊了，只记得她长得很漂亮，也喜欢对着自己笑。想来，妈妈是爱过自己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把她留下呢？
溺水之人无比渴望抓到浮木，哪怕只是一根毫不起眼的稻草。
梁欢萌发了一个念头，想问问妈妈能不能带自己离开。她用奶奶教过的方法做了芝麻饼，送给知道妈妈消息的老乡，偷偷儿问到联系电话。
拿到那串代表希望的数字时，梁欢牢牢把它记到脑子里。趁寡妇带两个弟弟到热闹的集市买糖果，她鼓足勇气借邻居阿姨的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喂，哪位？”
电话接通那一刻，梁欢激动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说：“妈妈，我是梁欢。”
然而，那把温柔的女声，瞬间变得结巴起来。
“你……你……打错了吧！”
随之而来是嘟嘟的断线声音，梁欢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秒的心情。这比溺在水里更令人难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更可怕的在后头。邻居阿姨从这通不寻常的电话看出端倪，回头当笑话跟寡妇讲了。
“到底是母女连心啊，她还晓得给那没良心的女人打电话。”
当时，寡妇嘴上没说什么。可梁欢对上她那狠狠剜过来的目光时，心不由自主揪作一团。
关上家门，一场暴风雨倾盆而至。
寡妇被刺激得拼命狂摔锅碗瓢盆，嘴里把脏话都骂了一遍。她先是控诉梁爸对人家念念不忘，又辱骂梁欢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她辛苦照顾她多年，梁欢心里头始终惦记着抛夫弃女的亲妈。
见事情发酵得不可收拾，梁爸手上挥舞着一把锅铲，一个劲往身为罪魁祸首的女儿身上出气。梁欢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是时日无多的奶奶豁出老命阻拦，才终结这场闹剧。
夜凉如水，奶奶撑着病弱的身子，颤颤巍巍替可怜的孙女擦药。
“欢啊，那寡妇是个醋坛子，前头那个男人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多聊了几句，她就大冬天不让人进屋。结果，男人跑到外头喝酒，被车给撞死了。”
“以后你可千万不要让她发现，心里头惦记着你妈就好了。否则，日子会变得更难过。”
梁欢抱着枕头哭了一夜。
也许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妈妈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瓜葛。然而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有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人，出现在校门口。
她一上来，就搂住梁欢哭个不停，“对不起，是妈妈的错，我太久没来看你了。”
梦里的妈妈真出现了。梁欢眼眶的泪珠，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落下。
妈妈为了弥补这些年的缺失，带梁欢去镇上最好的饭馆吃了牛排，还给她买了新衣服和鞋子。
物质有时能传递出被人疼爱的错觉。梁欢鼓起勇气问：“妈妈，你可以带我离开吗？”
妈妈沉默不语，最后抚摸着她的头：“等你长大一点好不好？”
这句话，好像变成梁欢心里的定海神针。她开始盼望着长大，盼望着回到妈妈身边。
妈妈许诺：“以后有时间，我会来看你。”
梁欢揣着妈妈送的新手机，就像揣着无限希望。尽管妈妈一再叮嘱，不要给她打电话，也不要随意发信息。等她有空，就会打过来的。
可是，妈妈好忙啊，有时候，一个星期她都等不到一条信息。
手机的事，终究是被大弟弟发现了。他大声嚷嚷：“你就是贼，不然哪里买得起手机。”
全家开始轮流逼供，一个问话弄得像三堂会审。
也许是妈妈的善意和愧疚，给了梁欢底气。她挺起胸膛坦白：“是妈妈买的，快点还给我。”
寡妇勃然大怒，大骂她果然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梁爸闷不吭声，就连奶奶，也逼梁欢道歉。
“寡妇给你做饭，辛苦照料一大家子，你怎么能背着全家去见你妈呢？”
那一刻，梁欢好委屈，好想离家出走。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趁着爸爸熟睡，偷拿了钱离开。
循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地址，梁欢在老乡的帮助下，找到了妈妈的家。
迎接她的，却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妈妈把梁欢拒之门外，让她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可是，梁欢终究还是被妈妈新嫁的丈夫发现了。
那男人一看女孩那张酷似妻子的脸，立马敏锐察觉到什么。在一场铺天盖地的争吵中，梁欢稀里糊涂地明白了真相。
当年，妈妈没有拿到家里的户口本，只能算是跟爸爸同居。没有离婚记录的她，利用能够掩盖生过孩子痕迹的身材，嫁给财富和地位远胜于梁欢爸的男人。
起初，梁欢妈也很害怕，担心有一天东窗事发。好在她住的城市远离小镇，娘家人又刻意造势，让男方成功被隐瞒。
随着日子富足起来，梁欢妈心中缺失的一角逐渐愈合。直到梁欢打电话来，她心惊肉跳想起，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藏在心底的内疚，以及担心东窗事发两种心态，在脑海疯狂交织。
趁着老公出差，梁欢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小镇。一开始，她是想清理掉隐藏的定时炸弹。
可是，见到吃尽苦头的女儿，梁欢妈心里涌出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
为了抚平内心的不安和亏欠，她给梁欢买东西当做补偿。只是没想到，小姑娘在被逼到绝路时，居然山高水阔找上门来。
面对丈夫的滔天怒火，梁欢妈埋头哭泣。她学历不高，眼前拥有的光鲜全是他给予。若失去这一切，跟回到从前的泥沼有什么区别？
梁欢妈思绪转得极快，她把所有过错推到当时年幼，以及梁欢爸的霸道之上。为了表达对这个家的忠心，她发誓将梁欢送回去后，再也不会往来。
被押送上回家的车那一刻，梁欢觉得浑身发冷。原来对妈妈而言，她是一段企图被洗白的黑历史，是不能见光的存在。
过往的思念，在现实面前化作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
回到梁家，梁欢遭到所有人斥责和毒打，骂她翅膀硬了想飞。可怜的小姑娘摸着伤口，在被窝里默默哭泣。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指责的矛头指向她呢？
或许是长久以来活得过于沉重，或许是失去了能摆脱这种命运的希望。深夜，梁欢不顾身上发着高烧，稀里糊涂跳进冰冷的河水里。
身体溺入水底的时候，她有种长久的释然。
女孩尸首漂浮在河岸一事，成了镇子上的大新闻。
那些知道梁爸和寡妇虐待孩子的人，纷纷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
出殡那天，梁欢妈穿着一身黑衣出现。她不顾丈夫发火，哭得双眼肿似核桃，拼了命回来送女儿最后一程。
灵堂上，曾经相爱过的两人互相推诿，大声指责对方。
梁欢妈控诉梁爸虐待孩子，导致女儿有家等于没家，过得像个孤儿。
梁爸不甘示弱，痛斥她没办法接女儿过去，就不该为了弥补罪过，回来这个家招惹所有人。
吵闹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唯独梁欢的黑白照片，孤独立在白烛之前。
她双瞳沉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有些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好像只为了给那对不负责任的男女，烙上一个能够被时间治愈的伤疤。
而那些造过孽的大人，终会放下心结，在新的人生到来之际，重新开启人生。
只是不知，在生命面临最后审判时，他们是否会后悔年轻时的荒唐，以及愧对因自己不负责任，而被迫潦草度过一生的结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