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卖成风的年代_错失的爱
001
2017年冬至,我做了满满一桌菜,因为儿子邢涛今晚会带女友回家吃饭,我在厨房哼着小曲,翻腾着炒锅,锅里是邢涛最爱吃的虾仁。
手机响起,我在围裙上擦了左手油渍,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继续炒虾仁。
“您好,请问是何美洁女士吗?”
“是的,您是哪位?”
“我们是公安局的,您在1993年的时候,是不是丢过孩子?”
我心一咯噔,锅铲掉在了地上。
“孩子已经找到了,有什么事吗?”
“麻烦您明天过来一下,事情比较复杂,需要当面说。”
未来媳妇温柔懂事,明眸红唇,睫毛像两排刷子扑闪着,第一次见面就给我买了件枣红色羊毛衫,质地摸上去非常柔软。
可那顿饭,我吃得并不开心,眉头紧锁,内心忐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晚上我独自站在窗台发呆,夜色如水,灯光琉璃,车辆川流不息。
回忆如一条毒蛇,若隐若现纠缠着我。
我跟老公邢顺德1992年结婚,第二年诞下儿子邢涛,儿子的眉眼跟我很像,浓浓的眉毛,黑亮的眼仁,还有对招风耳。
我跟老公都是大学毕业,老公当时刚刚在部队升了职,平时在家时间少,而我是中学语文老师,白天要上班。
出了月子,我就跟老公去劳务市场找保姆,当时正好遇到从乡下来城里找活的李明芳。
李明芳穿一件水蓝色布褂子,黑色布裤,一双破洞黑布鞋,脸盘圆润,扎一个利索马尾。
老公看了她身份证,问了些基本情况,然后带回了家,我把客房收拾了出来,给她住,跟她说了宝宝的基本情况。
李明芳抱着宝宝轻轻摇晃,眼角尽是笑意:“太太你放心,我生养过两个孩子,我都懂。”
老公第二天就回了部队,我请了三天假,在家观察李明芳带孩子的情况,果然喂奶,把尿,哄宝宝睡觉,样样都做得非常妥贴。
第四天我才安心去上班,家里有了李明芳照顾宝宝,我上班自然不再操心,每天下班迫不及待奔回家看宝宝。
我也会跟李明芳聊聊天,她说她没什么文化,娘家穷,丈夫又是游手好闲的人,爱喝酒,爱打牌,两个孩子的学费都要靠她。
同为女人,我心里生出丝丝同情,找了好几件没怎么穿过的衣服,送了给她,她迫不及待穿起来,左看右看,好不欢喜。
我跟李明芳相处融洽,我觉得她是个勤劳贤惠的女人,只是命不好。
可惜这种融洽只保持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李明芳失踪了,我的宝宝也失踪了,她走之前还顺走了我衣柜里的一件黑色毛呢大衣。
我发了疯似的找遍了家附近的菜场,公园,超市,毫无结果,我倚在马路边的电线杆,灯光昏暗,我双手捂脸,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老公连夜从部队赶了回来,翻出李明芳的身份证复印件,报了警。
我们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找了过去,结果让我们瞠目结舌,真正的李明芳身份证在两个月前丢了,被保姆捡到冒用了,唯一的线索断了。
我几乎昏厥,老公赶紧扶住我。
当时的身份证还是一代身份证,黑白照片,非常模糊,而且外面还有皱巴巴的塑封。
希望破灭,我跟老公开始了漫漫寻子路。
002
整整五年,我跟老公找了整整五年,当时网络还不发达,我们只能登报,悬赏,只要家里电话一响,我两抢着奔过去接电话。
期间还被昧良心的人骗过,我们寻子心切只要人家提供一丁点线索,我都会跟老公千里奔过去,可结果总是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全国二十个省都留下了我和老公的足迹,每到一座城市我都会在火车站,汽车站贴寻子启事。
找了五年,希望的火苗被一点点浇灭,才二十七岁的我看上去像年迈老妪,脸上尽是愁苦,两颊肉往下挂,眼神呆滞,毫无生气,仿佛提线木偶。
老公瘦了二十斤,还染上了烟瘾,我知道他是为了排解内心的苦闷。
家里积蓄也被耗尽,包括公公婆婆也倾囊相助,可宝宝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毫无音讯。
就在我跟老公几乎绝望之时,事情有了眉目,当时河南警方破获了一起拐卖案,解救了二十个被拐卖的孩子。
我跟老公接到电话,立刻飞奔过去,警方说有一个孩子跟邢涛的照片很像。
我屏住呼吸,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把那个孩子从头摸到脚,孩子低着头自顾自玩玩具,并未注意到我。
我轻轻唤了一声涛涛,孩子突然抬起头对我笑了一下,我泪如泉涌。
我跟老公仔仔细细对比了照片,毕竟五年了,孩子肯定变了模样,但眉眼跟我还是有几分相似,还有那对招风耳。
最后亲子鉴定,确实证实是我孩子,我如获新生般,喜极而泣,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我紧紧抱着孩子,一刻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孩子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辞了工作,不敢再找保姆,在家专职照顾孩子,每天接送他上学,给他做好吃的饭菜,给他报钢琴班,报跆拳道班,叫他做人的道理。
邢涛性格温顺,懂事听话,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更是考上了211大学,我欣慰不已,之前我一直担心他会因为童年经历而留下阴影。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邢涛读大学那年,我重返工作岗位,由于失子的那段经历,我对亲情倍加珍惜,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一切都好。
就在昨天邢涛告诉我要带女友回来,我欣喜若狂,谁不期盼自己的孩子能早日成家。
可是警察局的那个电话又让我的心惴惴不安,我失眠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跟老公去了公安局。
003
“你还认识她吗?”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指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
我走近了,细细辨认,妇女也抬起头,撩开了遮挡脸的头发,我触电般跳起来。
“李明芳!”
她这张脸化成灰我都认识,我暴跳如雷想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工作人员紧紧拉住我。
“太太,当初孩子是我偷走的,我有苦衷,现在我得了癌症活不久了,我丈夫靠不住,我想把孩子还给你!”
我一阵天旋地转,望着老公,嘴唇抖动:“老公,他刚刚说什么?"
老公也是一脸诧异,安抚好我后,跟李明芳详细交流。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警局的,只感觉寒风透过我的皮肤,穿过我的血肉,直刺我心脏,我疼得不能自已。
老公把我领到一个僻静公园,给我买了一杯热奶茶,我猛吸一口才感觉身体有了些许温度,老公详详细细转述了李明芳的供词。
当年的亲子鉴定是假的,当时全国拐卖成风,相关单位压力非常大,为了完成任务,掺了水。
我后槽牙咬得嘎嘣响,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如何再去追究,或许当时的工作人员也只是想圆了我们的心愿。
李明芳真名叫刘爱红,家在偏僻山区,家里非常穷,丈夫也如她所说游手好闲,酗酒,赌博。
她也确实生了两个孩子,且都是男孩,但都早早夭折了,落后穷地方非常迷信,算命的跟刘爱红说。
“你孩子之所以没有活成,是因为你跟丈夫两人八字太大,孩子压不住,要想养活好孩子,只能从外面捡一个孩子回来,把八字压住。”
刘爱红对此话深信不疑,扛了包袱,来到城里,又恰好在劳务市场捡到了李明芳的身份证。
偏偏遇到了我跟老公急着找保姆,恶魔被我跟老公带回了家。
刘爱红得到了法律的制裁,把儿子的地址给了老公,她告诉老公,儿子现在叫丁龙,是她死去儿子的名字。
我颤颤接过那张字条,地址是一个修车铺,我鼻尖一酸。
我跟老公踌躇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告诉邢涛真相,邢涛坐在我们对面,静静听着,喉结耸动,最后泪盈于睫。
“爸妈,即使我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以后也会赡养你们,你们把我养大,我必会陪你们到老。”
“这些年你们对我的好,我真真切切能感受到。”
“我陪你们一起去找他。”
004
第二天我们举家驱车去了那间修车铺,远远看见一个小伙子,浓眉大眼,招风耳,双手仿佛从焦油沟里捞出来,黑黢黢,看见我们驻足,走了过来。
“要修车吗?我们现在办卡有优惠。”
“你是丁龙吗?”
“是啊,你们是......”
我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泪水如开闸洪水,奔腾而下:“儿啊,我是你妈啊!”
丁龙挣脱了我的双臂,诧异望向我,下巴久久合不上,红了眼眶,往后退了好几步,嘴唇颤动。
“难怪我爸每次跟我妈吵架,都说我是狗杂种。”
“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们知道这二十几年,我过的什么日子吗?”
我情绪激动,整个身子抖成筛子,早已说不出话,还是老公镇定,跑上去安抚了丁龙激动的情绪,告诉他事情首尾。
丁龙听到最后,缓缓蹲下身子,掩面痛哭,我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一道道的疤痕,心尖一颤。
丁龙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慨老天爱捉弄人,要怪只能怪命。
丁龙渐渐接受了我跟丈夫,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那个“母亲”。
我要了他电话,每天晚上都会给他打电话,嘘寒问暖,丁龙话不多,几乎都是我在说,他嗯嗯两句。
我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然后送到丁龙的修车铺,给他买西装,衬衫,皮鞋,陪他说话,试图打开他的心扉。
丁龙也懂礼貌,每次见到我都笑脸相迎,谢谢我送他的礼物,但一直称呼我阿姨,我知道毕竟分别二十几年,改口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我知道他这二十几年过得很不好,但当他跟我吐露心扉时,我还是震惊了。
“父亲酗酒,赌钱,家里全靠母亲一人赚钱,老家穷,母亲就去城里打工,父亲不管我吃喝,我总是被寄养在亲戚家。”
丁龙顿了顿,侧过头,点燃一根烟,面部陷在阴影里。
“那些亲戚都是势利眼,经常打我,骂我,让我干粗活,有次我被打急了就跑回了家,结果换来父亲更暴力的毒打,有次我被父亲活活打晕,头上现在还留着疤。”
“我读书成绩很好,老师也很喜欢我,但父亲在我初中毕业后,就逼母亲不许再供我读书,我在工地搬过砖,在厂子里做过操作工,还在夜场干过,都没赚到钱。”
“后来谈了女朋友,人不错,说不嫌弃我穷,就是不喜欢我在夜场干,我就辞了职,找了修车的工作,结果她却跟一个老板跑了。”
丁龙无奈摇头,踩灭了烟蒂,望向我:“我就是一个社会底层的渣渣,没学历,没钱,一事无成,脾气暴躁。”
我心似绞梅的青汁,酸楚得要命,丁龙没错,生长在那样的家庭,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忍受暴力,性格怎会没缺陷?
我跟老公动用了人脉关系,给丁龙找了份稳定轻松的工作,又小心翼翼问他,愿不愿意住家里,丁龙低头不语,我心急如焚。
“哥,回来吧,我们是一家人。”邢涛的眼里满是诚恳。
丁龙舔了舔嘴唇,思忖许久,最后笑着点了头,我喜极而泣,仔仔细细收拾了房间,做了一桌子菜,欢欢喜喜把丁龙接了回来。
大年三十,我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炒了一桌子菜,老公开了瓶白酒,邢涛在客厅摆碗筷,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
年味十足,喜气洋洋,席间丁龙踌躇许久,然后站起了身,举了酒杯。
“爸,妈,我敬你们一杯。”
那是丁龙第一次叫我妈,我激动万分,哽咽着重重“哎”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年三十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愿所有在外漂泊的游子,这天都能回到父母身边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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