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原就是天定,若是缘分尽了又能奈何
这是一支极美的步摇——
凤凰轮廓,通体点翠,绕以细似胎发的金丝,凤目以红宝为嵌,凤喙衔一串珍珠。辉煌之中依稀存留所历沧桑,如同细诉往事云烟。
“头面还是这般好看,只可惜你我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月君将步摇在头上比一比,便搁在了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玉沉的影,抿了抿唇,欲说还休。
月君一句话,却勾起二人思绪起伏。
月光流彩,在夜晚黑色云片的掩映下只是黯淡、失辉、无助、彷徨的一抹白光。
当然记得,她们在裁缝铺里相识的,两人同时看上一块古香缎,推来让去,最后给了玉沉。
阴差阳错,两人竟进了同一个戏班子,人说一山难容二虎,何况一个班子里有两个好旦角儿,偏偏她们相处融洽,一同撑起了整个戏班子。
玉沉铭感那日月君退让古香缎,也是偶然,在一家古董店内瞧上了一根步摇,那步摇端的精致雍容,凤喙垂下的珠串在指尖滴沥沥的,清脆悦耳。
这般和睦,像是四季分明,互不侵犯,又能彼此协助,划分年月。
人事丛脞。
玉沉爱上了梁家二少爷梁南甫,南甫是个风流人物,俊朗倜傥,又有才华,京城之中,追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数。
除了唱戏,玉沉镇日里只同月君黏在一处,或是到西洋咖啡厅过个慵懒午后,或是在自家院子里吊吊嗓子,抑或到百乐门寻个男伴跳支舞,左不过是打发时间,——人生在世,说到底,谁不是打发时间,前仆后继赶赴死亡?
南甫捧玉沉,不惜千金。
京中因而传出了梁家少爷要娶玉沉的流言。
娶?
玉沉是戏子,地位不高,梁家家大业大,如何肯要一个戏子作媳妇。
玉沉也知道,自己进了梁家,再好也只能做妾。
不过她不在意名位,只要名正言顺,只要有他在侧,比什么都强。
玉沉嫁过去了,做了少奶奶,自然不便四处唱戏。
她学会了同其他少奶奶一起搓麻将、看戏。
仿佛一切都是美满的。
玉沉常午夜梦回,纵然困顿着,也暗暗感慨自身实是幸运。
自进了梁家,玉沉与月君相见的次数日益少了,后来在城南旗袍店内偶遇,玉沉眼尖,只觉得月君不似往日朴素,穿着打扮、举手投足,皆有华贵的意思。
玉沉挽了月君的臂,说说笑笑,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一只金镶玉的镯子,便笑:“你从前是不用这些的,想来是得遇贵人,承蒙相赠的罢?”月君羞赧不语,玉沉也便停了打趣。然而二人分别的一霎,那金镶玉镯子的模样蓦然在玉沉脑海中浮现,依稀在府中收拾某处妆屉子里见过,当下却也不多想。
那日听说南甫又要纳妾,玉沉本是不快的,但细想想,这样年代,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只要心在自己这,有多少妾室,又有什么打紧。玉沉不闹不哭,端足了贤淑姿态。
一切的扭转便是这时开始的!
玉沉怎会甘心!
——那女人,竟然正是月君!
月君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南甫的心,下人的尊重,长辈的疼爱……
一夕之间,玉沉成了可有可无可生可死可留可杀的人。
就像梳头时不小心刮下缠绕在梳子上的碎发,命悬一线。
……
“是啊,如果没有你,我哪能有今天。”玉沉哀哀长叹。
月君转身,握住她的手,眸中恳切之意不减,“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你与我这样久不说话,我以为你真与我生分了。”
玉沉莞尔摇首。
月君拥住她,自责地流泪。
既已做了,又何必假惺惺呢。
情爱,原就是天定,缘分到了,挡不住,缘分没到,亦无法强求。
若是缘分尽了,又能奈何?
玉沉缓缓地伸出手,摸到了那支步摇,她能感受到簪尾的锋锐。
她把步摇到与眼齐高的地方,在灯光下,步摇冷冷地一烁。如同喋血的仇。
“我怎会与你生分呢?我只不过……恨你……罢了……”玉沉恍若艰难地吐字,最后四字,紧咬银牙,话音落下的一刹,那簪挺直直插进月君的心脏。
凤喙垂下的长长珠串滴沥沥地响着,清脆悦耳。
昔年唱戏,不过以为那是别人的爱恨离合,无关自身风月。
如今已成戏中人,才知什么叫代价。
剧情落幕,人非故人。
大抵总要历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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