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轻薄于我|细柳扶风月正明
沈扶风带着他的招牌在如意馆后巷已经蹲了两个时辰,就在他盘算着第三个时辰会不会有活的时候,一盆凉水从他头上浇下来,弄得他有些猝不及防,这是几个意思?自己的事业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还在呆愣中头上就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有些好听:“啊呀,公子你没事吧?”沈扶风觉得再好听也不能原谅,毕竟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不能为了女人丢了江山,抬头准备开始教训人,一看清楚人脸,嗯,江山哪有美人重要。
春柳瞪着眼前的登徒浪子,本心存的几分愧疚就被那直愣愣的眼神给盯没了,恶狠狠地关了窗子,早知道刚刚洗碗的水也该留着。
沈扶风最近可喜欢在如意馆后巷待着,觉得自己选的位置可真不错,这个饭馆生意好,难免有失意醉酒之人会来后巷发泄,如果有几个恶霸仇家最好不过,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反正终是有机会的。更何况这里还有美人相伴,虽然这个美人不开窗,但他相信只要江山打下来美人定会展颜为他。就这么臆想了半个月,美人开了窗,语气不善:“你在这蹲了半个月了,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是饭馆厨房,吃饭要去前堂。”
“姑娘莫生气,在下沈扶风,觉得这里风水不错,借贵馆后巷做生意。”沈扶风觉得漂亮姑娘应该都喜欢文绉绉的小白脸书生,幸好自己上过几年学堂,文质彬彬不难装。正暗自欢喜,就见漂亮姑娘手在窗沿一撑,利落翻窗,潇洒得不像话:“一个臭书生,借我们后巷做什么生意?”杏眼一扫,就看见一块木板:职业杀手,价格实惠,童叟无欺。
春柳看了看木板,看了看他,来来回回两三遍:“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摆这么块板子,难不成想吃牢饭?”这人看起来挺正常的,怎么做的事这么没谱?果然人不可貌相啊。春柳不太想理他,转身打算翻窗进去,突然间灵光一闪:“你真的是职业的?什么都能杀吗?”
沈扶风原本暗淡的小眼神因为漂亮姑娘一顿发问立马就亮起来了:“对对,职业的,什么都可以,还可以给姑娘优惠。”
“别姑娘姑娘的,我有名字,叫春柳。”春柳狡黠一笑:“你帮我杀鸡,我付你工钱,一月一两,包吃不包住,怎么样?”
沈扶风有些明白不过来,他一个打算做高端杀手的人怎么就变成了杀鸡的。他思虑了一下,毕竟以后要是传出去自己杀人之前在杀鸡,似乎影响不是很好,但是又看了看歪着脑袋的春柳,他觉得好像杀鸡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如意馆多了一个杀鸡兼跑堂兼种菜的小打杂。
春柳挺好奇为什么一个能文能武的祖传种菜小能手要去做杀手,杀手其实挺难的,毕竟谁愿意在刀口上讨生活。沈扶风没想太多,他对种菜没兴趣,那就不想余生都耗在没兴趣的事上。他想过考功名,君明则官清,官清则民安,民安则国泰,他想做好官,可是他觉得现在这个皇帝不是很自知,就算他再清,也抵不住官僚的同流合污,还不如做个杀手,或许还可以惩处几个恶人。
春柳觉得这个职业杀手有些善良,杀人不太适合他,教书可能更适合。春柳没告诉沈扶风如意馆后巷一般没人来,能来如意馆吃饭的不是身份尊贵就是有钱,都说君子远庖厨,谁会来后巷厨房?只有饿及了的穷苦人家的孩童,因为春柳姐姐时不时会给他们留些剩饭。
第二个找沈扶风的就是其中一个小童,他盯着沈扶风费了好些口舌才留下的招牌看了很久,识字不多不是很明白,问新来的打杂哥哥:“大哥哥,这是什么呀?”沈扶风没想到会来这么一群小孩,也不好向他们解释这是我的招牌我其实是个杀手,一咬牙,在春柳诧异的眼神中劈了它:“这是刚刚捡的柴火,你们想识字吗?等我有空教你们。”
于是杀鸡跑堂兼种菜的打杂小哥又多了一个夫子身份,就是和杀手挨不着边。春柳时不时笑话他:“哎呦,我们的夫子来啦,不杀人啦?”沈扶风羞红一脸:“你你你……我,我教他们识字也算杀,扫盲也算杀,众生平等。”反正鸡都杀了,还有什么不能算呢?春柳就喜欢调戏:“是是是,我们沈夫子最厉害,真是十步杀一人的典范,杀手界的楷模。”说的时候眼睛眨眨,嘴角弯弯。沈扶风每当这个时候都觉得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美色当真是误人,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的姑娘,尽是些花言巧语。
沈扶风万万没想到自己杀鸡也能杀成皇亲国戚。他觉得应该没人愿意在杀鸡身上还溅着几滴新鲜鸡血时,有人跟你说你是新帝之子,过几日就是太子,跟你说这话的人还说是你爹,反正你把他打死他也不会信。
但这,的确是事实。
前不久宫里发生宫变,时间很短过程很简单,没走漏什么消息。流出来的只有:失踪十几年的贤王爷找到了,皇帝自觉寡德,禅位于贤王。流血与否又有什么追究,不过是成王败寇已成定局罢了。
贤王跟他谈了多年之前,他说:我本该处理完南方水灾回到京城便是储君,但是王室间从来就不会缺骨肉相残的戏码,也许是上天垂怜留我一命,却再也见不到当初亲挑盖头许下一生承诺的妻子。你的母亲当初为了救你,只好让自己死于难产。她为了你断了自己的后路,你母亲姓沈,一个善良温婉的女子。你是我跟你母亲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贤王走时,吩咐春柳照顾好太子。
沈扶风一个人待了很久,他自认为是一个看得很开可以随遇而安的人,其实也不是。他叫了声春柳,也不看她:“其实你早就知道。”
“是。”春柳停了一会,“属下奉命保护你,三年前。”
沈扶风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呵,你会不会觉得我捡了个大便宜,什么都不知道,随随便便活了十几年,等所有事情都成了,我就成了太子,搞不好过几年这个天下都是我的。”
“不,太子本该就是太子,您本不该这样辛苦。”春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沈扶风看着恭恭敬敬的春柳觉得陌生,又觉得这才该是她本来的样子:“那我现在还能想去哪就去哪儿吗?”
“殿下想去哪就去哪儿,属下不敢阻拦。”没等春柳说完沈扶风抬脚就走了。
其实也没去哪,毕竟身后跟着一大帮侍卫,虽然不敢阻拦,但是去哪都没意思了。
如今的沈扶风过得有些辛苦,毕竟缺了十几年的皇室生活,很多东西都要赶紧补回来。他有些想念那个种菜的爹,虽然唠唠叨叨,但是不会天天板着脸,也不会教他如何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他觉得他的父皇之前应该不是这样的现在也应当不是这样,不然不会在月下抚着一方手帕如同珍宝。
沈扶风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要在半夜叫春柳做上一顿宵夜,然后拉着春柳爬去房顶看月亮,他知道春柳不会拒绝,但是他又期盼着春柳能指着他说妄想,或者调戏他也行,他有些想念那样的春柳,像一个朋友而不是听他命令的手下。所以他总是时不时难为春柳,但结果好像都一样,只有一个平淡无奇的是。
今天皇帝将沈扶风留在御书房有些久:“听说你最近和你的暗卫走得很近。”
沈扶风心里咯噔一下:“和之前一样罢了,总得有个朋友。”
“呵,朋友。”皇帝眯了眯眼睛,“我们从来就没有朋友。”
良久的沉寂。
皇帝掀了掀茶盖:“把她杀了。”
沈扶风有些颤抖:“所以帝王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工具吗?春柳是暗卫,但也是你的百姓,当真就如草芥一般?若是这般,太子我无法胜任,扶风自当无法报答生母之大恩,愿以死谢罪。”
皇帝将茶盏摔了出去,碎裂的瓷片划伤了沈扶风的脸:“好啊,我教你心计,我教你谋略,我教你大义,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真以为你死了就能将所有还给你母亲,你不配!”
沈扶风在御书房跪着,有些担心春柳,他不认为父皇会放过她,也不顾太监阻挠,拔腿就回东宫。
沈扶风回到东宫,第一件事就是找春柳,意料之中被带走,抽了佩剑,押人带路。一路杀到暗室,就看见被折磨到不成人样的春柳,再没了初见时的狡黠,也没了调戏他时的动人。摸着春柳脸庞的手有些颤抖,语调也不正常:“春柳……春柳,你醒一醒,我不再叫你做宵夜了,求你醒一醒。我带你回如意馆,我带你去见那些小朋友,他们可聪明了,都会背千字文了,这么久没考他们,估计都懒慢了,到时候你可不能给他们做好吃的,我……求你醒一醒,求求你。”
春柳没见过杀气这么重的沈扶风,就连杀鸡也是带着愧疚叨念许久。她想说话,力气有些不够,但她觉得不说就没机会了:“你别哭啊,本来就难看,一哭就更难看了。皇上叫我刺杀你,这是我第一次抗命,感觉挺酷的。皇上……他只是害怕你像他一样。
我拿你当朋友的,为朋友两肋插刀挺开心的。
我记得你之前想做个好官来着,你提着剑的样子丑死了,连杀鸡的样子都更帅气。
我可喜欢如意馆了,还有高山江水,蓝天白云也喜欢,守住他们,守不住也没关系,你要快乐一点,最好找一个和自己心意的姑娘,子孙满堂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能哭,当初我就该好好欺负你,让你坚强些。哎呀,你别哭啦,我困了,你让我睡一会,等我醒来给你做红烧肘子行不行?要不然再去看月……月……”
怀里的姑娘突然没了声,沈扶风抱着春柳的双手紧了紧:“我还要白斩鸡、炒尖笋,每天晚上都要看月亮,你别骗我,从前你就爱调戏我,这回你要守信啊。”
御前小太监很愁,不明白自家陛下怎么那么喜欢爬房顶,还不让人跟着,还非得喝酒,这要是摔下来,给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沈扶风喜欢晚上在房顶待一会,就好像春柳在身边。其实第一次拉着春柳上房顶看月亮时他假装醉酒,他知道春柳偷偷亲了他,第二天还跟他装君子,嘁,好色的小骗子。他看了看月亮,安安静静讲,就好像心上人在眼前:“春柳啊,你看这江山我给你护得好不好?如意馆新厨子做饭没你好吃。那群小子书念得不错,时不时问我你去哪了?你就知道欺负我,什么难办的事你都丢给我。轻薄了我也不对我负责。”
月色正美,没人知道年轻的帝王在房顶上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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