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石沉大海_人生中第一块疤
(一)
省城东启市,晚上十点半,一个女孩一手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
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米黄色的连衣裙下,膝盖处的白色纱布微微有些渗血,突然伤口传来一阵疼痛,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停下来休息。
几个小时前,林笑然刚刚坐火车来到东启市,她来这里是找人的,更确切地说,她来这里只是想与那个人待在同一个城市里,和他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只有这样她觉得自己才能活下去。
火车到站,林笑然拖着两个行李箱排队等待下车。终于到了他所在的城市,满满的幸福感萦绕在她的心头,掩饰不住的笑意挂满脸庞。
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他,只要能和他待在同一座城市,她也就知足了。
前面旅客下车时踩在台阶上,将松动的踏板高高弹了起来,林笑然刚向前迈了一步,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低头一看,膝盖上出现了一个血窟窿,窟窿里的肉清晰可见。
血顺着血窟窿流下来,一直流到脚面上,在她白皙的小腿上留下几条蜿蜒的红线。
台阶钢踏板在弹起的一瞬间,一头的尖角扎了她膝盖一下。
细细密密的汗从额头渗出,她弯下腰看着伤口,有些无助。
车厢门口的工作人员见状慌忙扶起她,走在她前面的那个人听见她的叫声转过身来,见她受伤了便急忙过来帮忙。
那人满脸惊慌,不断向林笑然道着歉。
林笑然扭头看向那人,是个阳光帅气、白皙干净的年轻人,看他一脸的愧疚和惊慌,便笑着安慰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别太放在心上,小伤而已。”
林笑然在他们的搀扶下到了医务站,医务人员给她的伤口上了药并包扎好。
铁路工作人员向林笑然诚恳道歉,并询问有没有人来接她。
林笑然是个宽容大度的女孩,虽然她是因为踏板松动才受的伤,可她既不想为难工作人员,也不想追究把她弄伤的那人的责任。
她动了动膝盖觉得差不多能走了,便笑着说,“谢谢你们了,我好多了,你们把我送到出站口就行,在出站口有人接我的。”
到了出站口,林笑然坐在一张长椅上,见他们还是不放心,便指着远处一个中年妇女说道,“看,那是我妈妈,她来接我了,你们放心回去吧。”
工作人员见那妇女正笑着向林笑然走过来,确信是来接她的,便回去继续工作了。
那个年轻人还是不肯走,担心地问,“你的伤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放心吧,你也快忙自己的去吧,我妈这就过来了,待会儿她来了看到你我还得跟她解释。”林笑然催促着。
那年轻人见她态度坚决,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那个中年妇女走到林笑然身边,满脸笑容地招呼道,“姑娘,你是要打车吗?”
林笑然笑着摇摇头,“不了,我还要等个人。”
中年妇女听了讪讪地离开了。
林笑然拿起手机看了看,依然没有新消息。
一个小时前,她给王冠潇发了条信息,说她马上到东启了,他没有回复。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王冠潇始终没有回复。
她给他打电话,像往常一样,他没有挂断也没有接。
她知道他不会接电话,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想打给他。她更知道他不会来见她,但她还是想等一等,想再等一等。她也从未奢望过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去想他。
林笑然苦笑了下,慢慢站起来,这时刚才那个中年妇女又走过来问她要不要打车,她摇了摇头,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她警惕性很高,这种主动招揽她的车,她不敢坐。
好不容易挪到火车站附近一个宾馆,林笑然从挂在手腕上的零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办入住手续,又准备从小挎包里拿出卡来刷卡,可是钱包怎么也找不到了。
钱包掉了?!被小偷偷了?!林笑然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她把行李箱寄放在宾馆,原路返回寻找,希望能找到钱包。
她在路上反复找了两遍,也没有看到钱包,她顿觉浑身无力,瘫坐在路边。
还好手机一直在手上拿着,身份证放在了零钱包里,零钱包里还有零零散散不到一百块钱。
她又给王冠潇发了条信息,说她一下火车膝盖便受伤了,钱包也丢了,现在正坐在大马路上。
信息发过去,眼前模糊成一片,委屈的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手机振了一下,有信息来了,林笑然转悲为喜,哆哆嗦嗦地打开信息,果然是王冠潇。
别再耍这些小伎俩了,不要再这么幼稚了好吗?!
林笑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心情一下子跌入冰点。
她自嘲地笑了笑,挥之不去的耻辱感像仿若魔鬼,紧紧攫住她的心,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她看到自己被钉在血淋淋的耻辱柱上,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林笑然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幼稚这么贱啊,你就算是死了,他也不会再回头看你一眼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寄存行李的宾馆走去。
她现在身上只有不到一百块钱了,住宾馆肯定是不够了。
这时,路边一个浑身散发着劣质脂粉味的大姐看到她后搭讪道,“大妹子,住单间吗?一晚上五十。”
林笑然跟着这个大姐来到一个破旧的居民楼,一路上大姐热情地与她攀谈,还帮她拿行李。
到了才知道,这只是一个三室一厅的破旧房子,而且也不是出租单间,是出租床铺。
大姐领她进了一间屋,屋里摆着几张上下铺的床,让她想起了高中宿舍。
大姐说这间屋现在就你一个人住,收你五十已经很划算了。
林笑然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房间,隔壁房间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说笑声。
“这单间是男女混住吗?”她不安地问道。
“不是,这屋子一共三个房间,有一个房间是男的住,你这间和另外一间都是女的住。”大姐依然面带笑容耐心回答。
林笑然的膝盖疼得厉害,她迫切需要休息,便交上了钱。
“别插门啊,一会儿可能还有别人来住的。”大姐临出门前交待道。
林笑然见大姐关上了门,便躺倒在床上,她太累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对面床铺有个人,她募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对面床铺收拾东西。
那人背对着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只不过那人越看越像个男生。
她猛地坐起来,那人转过头来,果然是个男生!
林笑然慌忙问道,“这间屋子不是女生住吗?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那男生回答道,“大姐说没有床铺了,让我住这间。”
林笑然又气又怕,她快速起身,收拾好东西,去找大姐把钱要回来,可是她怎么找也没找到那大姐。
(二)
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林笑然想起与王冠潇的种种过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王冠潇是林笑然所读大学里倍受瞩目的人物,是女生们心目中的男神。
他来自大城市,家世显赫,皮肤白皙,高瘦帅气,总是一身嘻哈打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傲人气派。
从大一到大四,林笑然与王冠潇无数次偶遇,但两人只是互相注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从大一到大四,她梦到过他无数次,在梦里他们偶遇时彼此不再是沉默,而是促膝长谈、相谈甚欢。
从大一到大四,她跑去看他表演街舞,跑去看他打球赛,还有,她也曾遇见过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大四毕业快离校的时候,班里的散伙饭结束后,她突然收到一条信息:
明天晚上六点有时间吗,陪我吃饭好吗?
陌生的号码,没有片刻犹豫,她立即回道,是王冠潇吗?
四年的感情,四年的相思,四年的期待,她不用想便知道对方是谁。
对方秒回,是。
她满怀激动的心情赴约,与他一起共进晚餐,这是她四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吃饭时她只低头用餐,并不说话,温婉而矜持。
他也只是深情地看着她,并不多言。
饭后他果然提出带她去酒店,她拒绝,他哄她说,去吧,去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着。
林笑然去了,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发生什么。林笑然对他的暗示一再拒绝,他没有强迫她。
他说,一直想约你,但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我怕伤害了你,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永远与你分开了,所以昨天才会给你发信息。
宿舍楼要关门了,林笑然提出要回去,王冠潇无奈地笑了笑,起身送她回校。
下楼梯时王冠潇一再叮嘱她注意安全,走在路上也叮嘱她留意石头,过马路时把她小心翼翼护在内侧,用身体为她挡住车流。打到车后替她开车门,窗户开大了怕吹到她,主动为她关窗户。
双鱼座的男生,将温柔展现到了极致。
回到宿舍后,两人互发信息道了晚安,林笑然心头的幸福感达到了极致。
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甜蜜,四年的守望和期盼成了真,一切如置身梦中。
她不敢告诉宿舍其他人她和王冠潇的事情,学校里那么多女生爱慕他,她同宿舍的女生自然也不例外。
他太耀眼,耀眼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光芒。
五点多,天终于亮了,林笑然给王冠潇发信息问道,你醒了吗?
许久没回,林笑然有些失落,等啊等啊,等了两个小时,他还是没回信息。
许是还没醒吧,林笑然安慰自己。
手机终于响了,王冠潇回消息了:
昨晚一直拿着手机回味你给我发的信息,不知不觉睡着了,今天早上醒来想给你发消息,发现手机找不着了,原来我睡着后手机从手中掉到了床下。
林笑然看了后感觉又心疼又甜蜜,真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她回过去,今天一起吃饭吗?
过了许久,那边回过来,恐怕不行,今天我爸妈要过来看我。
林笑然感觉很失望,但还是回复道,好吧,那毕业典礼见。
等了许久王冠潇没有再回信息。
后来的几天,一直到毕业典礼,林笑然给他发的信息都宛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她给他打电话,他也一直没有接。
林笑然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抱有一点希望。她实在不敢相信,她的爱情才刚刚开始,就这样生生地结束了。
毕业典礼那一天,她在操场最后排见到了姗姗来迟的王冠潇,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美丽的女孩,是那种一看就是出身有钱人家的女孩。
她给他打电话,他不接也不挂断,也不关机,任由她一遍遍地打。她看到他身边的女孩皱着眉头追问他,似乎是问谁在给他打电话。
他终于发了信息: 别再打了,我说过我不是好人,忘了我吧,我不想让你受伤害。
虽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知道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从未奢望过能和他在一起。
只是,隐藏在心底压抑了四年的感情,一旦爆发,便无法轻易收回。
毕业典礼后,她毅然来到了他所在的城市。
没有他的日子,太过煎熬,只有待在这个城市里,她才会好过一些。
(三)
已经接近十二点了,林笑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再这样走下去,恐怕会不安全。
从下了火车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时间吃饭,这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她看到路东边有家便利店,便决定去便利店买个泡面吃。
拖着行李箱走到便利店门口,正准备踏上台阶,突然膝盖一阵疼痛传来,她一个趔趄,跌坐在台阶上。
这时刚好有个人从便利店走出来,看到林笑然摔倒,那人便跑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突然那人“咦”了一声,然后说“是你呀。”
林笑然抬头,认出是白天车站的那个年轻人,便回应道,“是你啊。”
那人又说道,“叫我肖骁吧,你膝盖的伤很严重吗?不然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在车站医务室已经上过药了,估计问题不大,或许过两天就好了。”
见她态度坚决,肖骁不好再强求,他拿出手机说道,“姑娘,要不咱俩留个电话吧,你的膝盖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再给我打电话。”
“真的不用的。”林笑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口。我在东大读博士,我学校就在附近,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学生证。不过学生证在宿舍,我得回去取。”肖骁一脸认真地说道。
林笑然饿得有些发慌,她现在只想进去买个泡面填饱肚子,便顺着他的话说,“好,你去拿吧。”
“那你等着我,不要走。”肖骁恳求道。
“好,我不走。”林笑然扭头不看他,说起谎来她也有点心虚。
肖骁再三嘱咐让她原地不动,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向学校跑去。
待肖骁走远了,林笑然便进便利店买了泡面,没有在店里吃,而是拖着行李箱进入了旁边的网吧。
趴在网吧的桌子上睡了一夜,林笑然走出网吧,明媚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
她猛地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
打电话给钱包里的两张银行卡挂了失,又去银行办了张本地的银行卡。
打电话给妈妈,林妈妈给她新办的银行卡里打了钱,还一个劲地劝她回家,林笑然安慰了妈妈几句便挂了电话。
她取了钱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来,准备先休息几天再从长计议。
没想到当天晚上她便病倒了,发了三天的高烧,高烧过后脸上便起了很多小米粒,小米粒后来发展成了粉刺。
这些粉刺来得突然,又发作得异常凶猛,而且一直消不下去。
满脸粉刺、几近毁容的林笑然突然非常想念妈妈温暖的怀抱,买了张火车票坐车回了老家。
粉刺猖狂了整整一年才消下去,这期间林笑然考上了东大古代文学的硕士研究生,而她膝盖上的伤口也留了疤,成为她人生中第一块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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