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里的唐朝》未刊后记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九月开学季,我离家远行,负笈荆州。
溘然要到一个离家近百公里、孤苦孤独的外地都市,还要面对沉重的高中进修使命,天然也就萌生了亘古未有的思乡之情。最想家的时辰,躲在被窝里痛哭流涕。好不轻易熬到放假了,又要花上整整一天,颠末近百公里的车程,才气返回家里。一大早就发车的远程汽车喘着粗气,开上渡轮,跨过长江,穿过江汉平原,又钻进绵延山峦,爬过一段又一段山路,最终抵达松滋最西边的老家小镇时,已是薄暮。向着怙恃妹妹的笑容,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两步合为一步行,快速地挪动脚步。
就是这步行的两公里,铸就了我生长经验中最为奇异的心灵体验。
在步行途中,我会不绝地碰见怙恃的同事、本身的熟人,我们颔首号召,乃至外交几句。但无论是碰见了何等认识的人,此时而今急切想知道整个学期以来家里环境的我,却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熟人探询过、扣问过。
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我读到了唐诗中的这一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从未对人明言的奇异心灵体验,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就被一个叫宋之问的墨客,只用了短短的十个字,所有写出来了!
从此,我不行救药地爱上了唐诗,唐诗成了我的super star。
更令我自愧很久的是,把这十个字拆分隔来,我每个字儿都熟悉啊;可是,我为什么不知道它们在颠末墨客的圣手分列组合之后,原本每个平庸无奇的字儿,就可以构成这么美的诗句,就可以这么精准地表达我幼年时的奇异心灵体验呢?
这样的自愧萦绕心头多年之后,促使我在2015年尾的闲暇时刻,细心研究了宋之问这个墨客和这首诗,也促成了本书第一篇笔墨的降生——《烂人偏吟得一手好诗》。最终,更是促成了此类文章的结集《唐诗现场》于2017年12月正式出书,并于2018年9月在我国港澳台地域推出繁体中文版。
壬寅年头以来,在本书五六万字的填补部门中,由于一向纠结于稳当处理赏罚这些唐诗汗青上的学术争论,我常常被熬煎得神思不属,宛入梦乡。
说来神奇,有一天我真的就梦回了唐朝,回到了唐朝天宝三载(公元744年)的大梁城。
料峭的东风吹过萧索的街道,禁夜的鼓声已经响起。跨进大梁城门的我,心中不断打定:今晚去那边落脚呢?堪堪转过街角,却见一杆青色的酒幌斜斜挑出,听得屋内吆三喝五,人声鼎沸。我心中大喜,仓促挑帘而进,寻思且喝上几杯,暖暖身子,再作规划。方才拣了一个桌头坐下,正要拍桌大喊“大碗斟酒大块切肉”时,却见扑面一桌喝酒的三此中年汉子,甚是眼熟。
那不是李白、杜甫和高适吗?!我手头正在写的这部书稿,不就包罗了这三位吗?我心中有几多题目,必要直接求教他们啊。
李白啊,你真的让高力士给你脱过靴吗?杜甫啊,《江南逢李龟年》到底是不是你写的?高适啊,你是怎么从哥舒翰潼关大北的沙场死里逃生的……
想到此处,我匆匆上前,一揖到地,千言万语不知从何提及,话到嘴边却照旧直接袒露了天性:
“哥几个,你们喝的什么酒?”
(章雪峰,文史作家,出书小我私人专著多部,如《一个骨气一首诗》《藏在节日里的古诗词》《名画中的隋唐史》等。新书《唐诗里的唐朝》于本年7月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