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托鲁奇实录:新浪潮论坛“冲啊女性电影人”论坛实录

文化新闻 2019-11-2184未知admin

  新浪娱乐讯 10月16日,平遥国际电影展,陈冲[微博]出席“冲啊,女性电影人”新浪潮论坛,贾樟柯[微博]主持。以下为论坛实录。

  贾樟柯:各位观众,早上好,谢谢大家一早来到平遥国际电影展,今天是我们的对话学术活动——陈冲老师的分享,我们现在用热烈的掌声邀请陈冲。

  陈冲老师也是今年费穆荣誉的评审,在这要特别感谢冒雨来的观众,还有后面站着的观众们,你们辛苦了。

  陈冲:平遥电影节的观众、小朋友们,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特别高兴能够到这里来跟大家聊聊天。谢谢贾导把我请到这。

  贾樟柯:是我们的荣幸,这一场活动也是我们跟新浪微博联合举办的,全称叫《冲啊,女性电影人》,是跟新浪合作的这么一个分享会。

  那么我们的话题可能要回到很多年前,因为陈冲老师进入到电影事业非常早,应该说十几岁就开始了电影的生涯,然后今天回忆起来也经历了非常多的时代。

  陈冲:我进厂的时候七几年吧,因为我进厂的时候是为了另外一个电影,叫《井冈山》,后来取消了。

  贾樟柯:那就从那时候开始进入到电影体制里面,然后在那样的环境里面经历了八十年代的变革,然后也经历了出国,到美国留学,在美国先是演员,逐渐地成为导演,最近几年又回到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中国,可以说驰骋各个年代,驰骋各个地域,也跟众多的导演有过合作,有些导演已经是电影史上不可磨灭的名字了。那我们现在就从1976年《青春》谈起,就是当时是什么样一个契机让你成为一个电影工作者,具体来说《青春》是谢晋导演的作品,那么你跟谢晋导演有合作的一些经验,特别是事隔多年,你自己也是一个导演,在早期的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旧的制片厂的工作方法,今天能不能给我们回忆一下您当时的感受。

  陈冲:开始演电影的时候我是14岁,那个时候上海有个摄制组,当时全国要拍长征三部曲,然后上影厂分到的是叫《井冈山》,当时是八一厂一个非常有名望的导演,他到上海来,然后因为当时在学校是射击队的,而且整天在外面晒得皮肤黑黑的,挺像一个女游击队员的,所以就把我招去了。当时好像是朱时茂[微博]演男主角,让我演一个小游击队员,每天就在组里待着,我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组里说把剧本先看了,看完了我一共一句台词,就是要含着热泪说,“老罗叔叔,井冈山丢了。”然后我就整天在那练,我怎么才能热泪盈眶,怎么才能把它说对了。然后就在我们筹备阶段,还没开拍的时候,这部戏就取消了。取消了以后我就挺沮丧的,就说明我又要回高中念书了。就在这个时候,原来上影厂有一位老前辈张瑞芳,当年也是非常棒的一个女演员,她办了一个培训大师班,培训演员。她那个时候就整天看到我那么努力地练我的台词,用各种各样的语气,向各种人请教着要热泪盈眶地说,她觉得我特认真。就说要不这样吧,你也别回中学了,你也已经在这待了一个月了,你就跟我去演员培训大师班吧,就是这样,就跟他们去了一个叫上影演员培训大师班,就这样开始了。后来就在培训大师班里,差不多待了两三个月吧,然后让我们排练话剧,贝托鲁奇然后学习打快板,念诗歌什么的。就在这个时候谢晋导演,谢晋导演就准备拍他的电影《青春》,就在这个时候他就来我们培训班找演员,这个东西很奇怪,因为我一直觉得我没有被他试演,我觉得我们大师班一共是五个女同学,另外四个女同学都上去表演了,说我太小了,你不用去了,就在边上待着,后来谢晋就看见我在边上,把我给叫去了,我的记忆一直是这样的,但是前几天跟一个同学聊天,她说没有啊,你给谢晋念的快板,所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这样被谢晋挑选去了,去了以后,就是这是我最大的一个幸运,因为他的确是很会用新人,很会培养演员,当时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天才,我并不是一个人说这个小孩特灵上来就会演,不是这么个人。他挑选我去了以后,除了剧本以外,就写了二三十个小品片断,然后把我放在东海舰队,放在农村,每天让我们排练,让我们找到人物关系,让我对农村的生活有所熟悉,就是这样的奢侈在今天是不可能了。就是排练了这样一个月以后然后开始开拍了,至少对我来说没有那种怯场跟紧张了,因为已经排练了那么久,而且不是排练电影里面的东西,所以电影拍的时候还是有新鲜感,但是对整个人物关系各方面就学会一些,等于是一个表演速成大师班吧,当时张瑜[微博]已经有一些表演经验了,所以跟我一起排练我学到不少。就是这样

  贾樟柯:那从1976年《青春》崭露头角,到1979年推出的影片《小花》,就让陈冲老师成为家喻户晓的演员,也是因为这部影片成为著名女演员。那部影片今天看起来确实是中国开风气之先的一个变革之作,因为我记得开始有电子音乐,然后有很多变焦距的镜头,电影的结构也非常有趣,就是他有很多变革开始了。作为演员,而且1979年也进入了中国的改革时代,就是作为演员进入这个剧组之后你们是怎么工作的你有感觉到当时会是一个变革之作吗?

  陈冲:我当时没有这样的意识,其实当时实在是个特别天真的人,我相信我这个人一辈子好像故意地要永远天真,其实我今天很老,我其实还是很天真的。当时不会去想那么多,就是想怎么样努力能把这个戏演好。但是回头想,是被周边的一种气氛所感染了,我知道是一群年轻人,当时大家都很年轻,但是你能够感受到我能够记得他们在说,说我们就是彩色胶片,厂里没拨给我们那么多,因为都是新人,不是一个大片,所以就是我们有国产的,有富士的,还有过期的,就是各种完全不同种类的胶片,怎么办?然后还说不够,还有片头,然后说不够要用黑白。当时还是弄了一些回忆用黑白。也是由于某些限制造成了影片的结果。而且也是兴奋的,就是导演和摄影都特别兴奋的,让我们演员也觉得很兴奋的,他们说当时我们这个电影要用两极镜头,这个在当时是很新的一个做法。所以我虽然是不懂,但是就是在这个兴奋的创作气氛当中,那个时候就能感受到一种创作气氛。当时的作曲王酩,他一路从开拍的第一天就跟我们在一起,在每一个外景地,他在感受这部电影,他在想。这个电影如果没有这两首曲子的话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给人带来的记忆,这两首歌一直到今天都被无数的人在翻唱,这个生命力和感染力跟当时的作曲,就跟我们整个创作气氛联系在一起,我记得特别清楚,大家一起吃完饭的时候,王酩是一个公鸭嗓子,但是他作曲那么棒,然后就兴奋地跟我们说,我已经出来了,这个曲子出来了,然后就在那给我们唱,一边跺着脚一边给我们唱,我们想这是什么,怎么那么难听。出来了就是这样一个完整的作品,在当年的确战争片很少有这样注重在人情,注重兄妹情,家庭的情感上,这个是突破的。所以这个是一种幸运。就是我从17岁的时候进组,一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跟我说,演《小花》的人回来了,这部戏,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一个人能够有这样一个幸运,这一辈子做了这样一部电影,真的是,我原来没这么想,我现在回头想,这是一个天赐的缘分。

  贾樟柯:冲姐这个故事经历还是让我很震动,在那个年代拍一部电影作曲会跟全程,今天恐怕很难做到了,作曲估计连现场一次都不会去的,一般都是看完粗剪之后再来写。所以一部电影成功的背后有那个年代的精气神,各个部门工作人员的协力,这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小花》刚才冲姐讲到,两极镜头,包括也像法国早期的新浪潮电影,用了很多变焦距镜头这样的实验方法,那么最后冲姐又主演了一部影片,可能更加的实验,那么今天年轻人并不太知道这部电影的存在,但是当时是属于探索电影,就是滕文骥导演的《苏醒》,那就是一步一步地你能看到中国电影人在试图改变电影的语言。当时作为演员,滕文骥是属于第四代导演,在这个创作过程中,包括今天你已经成为这个导演,你回过头来看《苏醒》的那段创作经历,怎么去感受它,或者你对它有什么样的看法。

  陈冲:其实我记得不多了,就说当时滕文骥导演来找我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但是这个角色差不多应该是二十八九岁的年龄段,我太缺乏生活经历了,所以今天回头想的话,我肯定没有演好。但是滕文骥导演当时确实很是潮的,赶在时代前面的。我对那一段拍摄经历最深的印象,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古典音乐,因为滕文骥导演是古典音乐的热爱者,我在西安,在他宿舍里面,我们几个演员一起听的贝多芬,那就是说这个对我的震惊,对我的震动,都不是语言能够说出来的,就是说份震撼的力量。那个时候听到的东西,就这个心里的澎湃,然后音乐居然可以这样,音乐居然可以给你的灵魂带来这样纯净、升华,这个是我一辈子难忘的,这个我是拍《苏醒》所得到的。至今都是,贝托鲁奇就是我自己第一次导演的时候我记得,我一直都在回想着这些音乐,使我今天能够仍然对古典音乐那么热爱,我觉得就是从跟滕文骥导演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开始。

  贾樟柯:谢谢冲姐。到了八十年代初,大概是1981年,冲姐在她最炙手可热这样一个情况下就选择了赴美留学,当时国门刚刚打开,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选择了去美国,那么去美国一开始你选择是学电影,还是有其他的生活规划,怎么样又回到电影上来的。

  陈冲:我从小就是一个特别有忧患意识的这么一个人,十几岁的时候我说我是很无知,很茫然,很懵懂的,但是灵魂深处仍然是有这样一种忧患,所以我觉得这个突如其来的昼夜间成名的这样一个状态,让我十分不安,非常不安。我当时高考一恢复,我立刻就觉得我必须得参与进高考,想上大学,就是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无知。然后昼夜突然间人们给你那么多的爱戴[微博],非常莫名,因为你自己心里是知道的,你是昨天同样的你,怎么今天就那么多的人簇拥着你呢?所以这个东西就引起我的思考,我就对这个东西无法信任,非常不信任。所以我觉得我必须要上大学,那时候我已经离开高中,我从14岁离开高中,高考恢复的时候我是17岁。那么已经那么多年都没有好好读书了,我们培训大师班是在一个破院子里面,当时有这几栋楼,当时上影演员剧团就在那。然后我就看到,我就坐在屋里复习功课,我的所有同学他们都比我大,最小的他们都比我大三四岁,最大的都比我大十岁。然后他们就看见这个孩子还有这个机会,这个孩子还有这个梦想,就给我拿暖瓶,要不就是打开水给我冲茶,就这样一直支持着我。这样我就考进了上海外语学院,结果不经勾引,就又去拍了《小花》。拍完了《小花》以后又拍了《苏醒》,然后我就知道,如果我留在国内的话,其实这是下意识的东西,我知道电影对我有吸引力我只是非常理智地认为它不可信,它不是一个一辈子应该做的事情,我必须去读大学。所以就在这个时候我有了这样出国留学的一个机会,当时就觉得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我应该继续上学,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就是要去读书。

  贾樟柯:到美国之后,也经受过美国电影的训练,从刚刚开放的国内到了美国,两种文化之间,包括电影的教育方面,或者社会方面,有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陈冲:其实当时出国这件事情不像今天,今天好多人都可以去旅游,当年这是一件特别大的,特别困难的一件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申请一个护照,然后要拿到签证,当时办护照非常艰难。当时的一个目的就是我要到美国去读书,可是一到美国,从飞机里走出来以后,又两眼一摸瞎,那种文化冲击跟今天是不能比的,因为当时我们唯一知道的美国就是美帝国主义,然后看过那么两三部西方的参考片,我记得看过《滑铁卢桥》《魂断蓝桥》),那是英国的,还不是美国的,然后看过一个“朱丽叶”,也是半懂不懂,也没懂那个电影具体的意义。这样就到了美国,到了美国以后,觉得那种不适,这个太不习惯了,而且在国内的时候我其实一路都生活的很艰难的,很贫困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贫困,我重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穷,一直都是很丰足的感觉,哪怕想吃一个什么好吃的,要找一个鸡蛋吃不容易,但是没有觉得自己穷。到了美国以后突然间觉得穷了,一下子要自己来交房租,自己买吃的,这是我以前没有担任过的任务,一下子就觉得太不适合了,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情去刷牙,牙膏味道都不一样,完全不习惯。从上海,这一辈子从刷牙开始,一直到二十岁,是美加净牙膏,我们只有一个。然后到了美国以后,第一次进超市,把我给吓的,就是说突然间有选择了,那这不只是一个超市的选择,就是说大米有六种,麦片有十二种,牙膏有23种,不是这种,象征着生活间也突然出现了无限的选择。在这个时候的恐慌,跟文化冲击是很大的。其实就是说一个人有选择以后,你才会真正地成熟,因为你要决定,你要选择。这是一个冲击。

  然后毕竟我是一个很容易偏激的人,情感很激烈的,到了美国以后,你所受到的各种的冲击,去美国之前我刚刚开始认识了一个初恋的男友,觉得自己初恋了。然后到了美国以后,就是这两个最大的冲击,一个是对理想的疑问,也可以说是理想的死亡,然后就是对爱情的疑问,对爱情的死亡。这两件事情让我骤然地成熟了,而且这一个差不多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去消化这两个死亡。

  贾樟柯:我们从冲姐的讲述里可以看到当时这样一个心里的压力,那们人们常说,在好莱坞有一半的居民要是成为演员的,何妨是一个从内地刚刚初来乍到的这样一个女性的电影人,那么当时是怎么样一个过程,让你一点一点地从《大班》《末代皇帝》,重新又回到大的银幕,特别是到《末代皇帝》取得这样的一个巨大的成功,这样一个好莱坞打拼史,给我们今天有电影梦的年轻人分享一下。

  陈冲:跟今天的情况太不一样了,当时我一到美国以后,我打过很多杂活,当时说了,没钱,家里也没钱我也没钱,那怎么自己生活呢?就是经常比如到图书馆工作,或者帮人带孩子,或者到餐馆端盘子,就是我在得到最佳女主角以后都干过这些事。当时我从纽约就搬到了洛杉矶的一个大学,当时洛杉矶那个大学有几个中文教授,就办了一个中国电影节,一共四部电影,他们从中国领事馆借的,里边就有两部,一部是《小花》,一部是《苏醒》,两部都是我主演的电影,就把我从纽约请到了他们学校。我一到了加州,我说这天气那么好,阳光这么灿烂,天这么蓝,然后再带我到迪士尼玩了一圈,我说我不想回纽约了,这样我就留在了加州这个学校读书,与此同时这个教授也很好,替我找了一户人家,这家人家就是可以让我免费住在他们家,有一间房间给我住。与此同时到了加州还得生活,还在餐馆打工。那么上课的时候,我比平常的同学大了一两岁,又经历的比较多,所以就显老,跟他们说不来。班上就有另外一个同学,还比我大两岁,两个人就聊起来了,我觉得他是在好莱坞做特技演员的,他是专门替人骑摩托车,骑马,开车,是一个特技演员,动作的替身,然后两个人就聊起来了,都有点电影工业的背景。然后他就说,你演过戏,我说你还不知道我还得过最佳女演员呢。他说你胡说吧,你怎么还在餐馆打工呢?说你要去试试,你在餐馆打一个礼拜,做一两天就出来了。我一听,那我得去试啊,我做一两天就出来了,就是说这个钱。所以当时去还真是为钱去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这样我说不用去餐馆打工,去餐馆打工挺累的。而且餐馆打工,当地最大的一个中国餐馆,里面的经理,当时我们餐馆边上就有一个巨大的啤酒场,啤酒场的总部,然后那边经常有带着客人来招待的,经理就说,你看这是我们中国来的最佳女演员,弄得我无地自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平常打工我也不感觉,但是被他那么一说我就觉得特别不好。我说不好,干脆我去试试演戏吧。然后就去打听了一下,说整个好莱坞东方人脸的,包括缅甸人、日本人、中国人、韩国人、越南人、蒙古人,只要是看上去东方人脸的,就那一家代理商。从我的大学坐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的公共汽车,就到了那个人的办公室,然后我跟他说,我说我在中国演过电影,我说我可不可以也在这里演电影,他看了我一眼,他一句都没信,看长得还行,所以就说那行,我给你一个名字,你去那拍一张照,拍完你把照片送我来试试看。那个摄影师是专门拍头像的,说你回去吧。那段时间过去了,我想可能没戏了,也没电话来。突然间有一天来电话了,说你到这个地址吧,地址给我了,说有一个炸鸡广告,他们可以用所谓的当时的不同民族,说需要一个女孩子,你去吧。我就紧张的,兴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那化妆,梳头,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穿上了。到那一看,那个地方像一群牛羊一样的美女们,新手,在那等着。我到那一看乌央乌央的,我掉头我又坐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回去了我根本就没敢进去。后来等我会到家人就打电话给我了,说你缺席,你没进去。我说我看到那么多人,我不习惯。因为在国内当年我们的教育是要谦虚,你不可能我比他们都好,那两千个人都不行,我就没这个心理。他们说你这样不行,你这样的话那就算了,以后再也就不要去了,我给你争取到机会你不去,我说那行,我下次一定去,我说下次我一定克服。后来又接到一个电话,说你去吧。当时美国有一个挺红的电视剧,我说行,这次我一定去。就给我看了一个剧本,里面有一个选美的场景,里面有一个台湾小姐,穿上旗袍,就这角色。我说行啊,而且他们一天的工资的确是我一个礼拜的工资,我想这挺好。所以这是我在好莱坞的第一个角色,没有台词的,就在台上走一遍,从左走右,这是我的处女作。

  然后处女作以后受到鼓舞了,说这个女孩子不错呀,另外一个戏,也是一个当时挺红的剧,也是有几年的历史了,需要一个女孩子,说你再去试一下吧。这个有台词的,我说这回有台词了,然后就去了。那个戏叫《Simon Simon》。去了以后就让我试一句台词,“Do you like some tea?”,然后试演了以后,因为一般来说好多女孩子试演,你可能试演了十次,你可能得接受一次吧,就被说拒绝对演员来说应该是家常便饭,虽然我是不习惯,因为我在大陆,在国内都是给我的任务,都是主演。到了那,这个电影又让我得到了,就上去说了这样一句话,因为这两个电视剧就进了演员工会,就这样入会了。然后后面就做了不少类似的电视上的,他们电视上有连贯人物,然后还有每一集出现的客串,演了不少这样的。在那之后就出现了《大班》,因为《大班》的时候我是为了一个夏威夷的角色去的,贝托鲁奇当时他们要找一个夏威夷的女孩子,然后我就去了,走进办公室以后,说你陈冲,你中国人吧?我说我是中国人。不行,我们找个夏威夷人,就这样把我否决掉了。就在停车场往自己车里走的时候,一辆过坦克车就在我后面跟了一段,我想这家伙什么呀,我想这谁呀。他跟了以后,就突然窗户摇下来了,说你知道(英语)是怎么被看上的吗?这是美国三四十年代的一个电影明星,他是在一个药方里买药的时候被星探看去的,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当时不知道这个典故。我就想这个糟老头子,想干吗?后来他给我递了一张名片,他说你让你的代理给我打个电话吧,他说我叫什么。他当时在好莱坞,是意大利一个非常有名的制片商,在好莱坞也是非常成功的制片商。就这样,其实《大班》已经整个招收过程已经过去了。就这样我给了我的代理,代理说这是真的,不是假的。说那行,下午就去了,就这样,一下子在车库里被看上了,就去演了这个《大班》。

  贾樟柯:《末代皇帝》呢?我再补充说一下,去年,应该十一月左右,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导演过世了,第二天我看到冲姐发了一个微博,回忆他们八十年代在北京拍摄的情况,那个微博被大家广泛地转发,非常感人。可以说这是冲姐很难忘的一个创作履历。那么当时怎么获得这个角色的?

  陈冲:就是说贝托鲁奇他其实在全球各地都在找东方人的脸,会说英语的演员。已经找了一大圈了,也是找了一大圈了。那么这个演员,副导演就把我分开了,他就跟导演说,他说其实你也不用找了,就是这个人,我百分之百知道是这个人。所以我见贝托鲁奇的时候就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就有这样一个优势,因为副导演对我非常了解,所以我也没有为贝托鲁奇去试演,当时都要去试镜,我就没有。贝托鲁奇从一开始就跟我聊天,就是这样一种亲切感。然后他在外面去集资,又去找演员,只要到洛杉矶我们就会坐下来聊天,就这样就得到了《末代皇帝》这样一个机会,《末代皇帝》这样一个机会就让我觉得,就是说你所有付出的努力可能在那一件事情上,在当下没有一个,但是只要是你付出了努力,你在这一辈子当中一定是有用的,你所经历的,你所学到的,哪怕是你所经受的绝望也是财富,所以这个就让我恢复了一种信心。

  那么拍摄《末代皇帝》的整个过程非常长,像这样的电影在今天是不可能拍了,整个拍摄过程就有八个月,我所参与的部分差不多半年。在这半年当中我看到的真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在各部门的技术上和才华上都是最顶尖的艺术家,跟他们在一起。就是这样耳濡目染的,我觉得这是我对电影的情感,对电影的爱,这一辈子也许不干别的了,不再逃跑了,可能就是从这半年当中所得到的。而且我日后又做导演的时候,这也是我唯一最有用的,等于是导演课吧,因为我没有上电影学院,我所有都是在实践当中去学会,就是这一份激情是从《末代皇帝》开始的。

  贾樟柯:我很想让冲姐展开说一下《末代皇帝》的创作,特别是你作为演员,就是当时你们怎么去准备这个角色,以及对于剧本,有没有剧本研读,资料收集,作为表演的个案来给大家分享一下。另外是从你之后成为一个导演同行,你觉得在贝托鲁奇的身上有哪些他的导演方法或者他的工作方法对你是有影响的。

  陈冲:作为演员的话,我其实当时还是属于有了一些经验,但还是属于比较幼稚的,当时我们就是把溥仪的回忆录读了,然后把婉蓉的回忆录读了,跟导演大部分就是闲聊,就是了解一下当时的历史,能看到溥仪和婉蓉一起的照片几乎很少,大概两三张。然后所有的回忆录里对她的记录也真的叫两三句,这个就让你能够感受到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因为她没有被关注过,没有被任何人关注过。所以这个任务就在我的身上了,就是要我来关注它,这个其实就是这么开始的。

  还有就是跟导演之间我也发现,就是导演对你的欣赏,对你的关注就足以让你能够做到比自己原来好很多,就这个一个导演对你的理解,对你的关注,他能告诉你自己所不知道的你的优点在那里,因为有的时候年轻人不知道自己的优点在那里,我们随大流,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你觉得你可能看到了,刚才还有人在跟我说抖音的李佳琦,你会觉得你的优点在那吗?李佳琦,他买唇膏你就买唇膏,那个唇膏一定适合你吗?但是只有一种关注和理解,真正的关注和理解他在你的身上,你突然会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在那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这样一种内在的力量,这样一个好的导演他就把你真正的精神的力量启发起来了。所以你说具体的那个技能,或者表演技巧,都说不上,我说实话,我也没进过北京电影学院,我也没进过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都是在导演的培养下这么做起来的。所以对我最大的一个改变,就是我能知道说我所能达到的东西是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你就会把最好的东西呈现出来,这个对我来说我觉得是最重要的。那拍摄上就不用说了,我第一次感受到电影的诗意,电影其实更接近诗歌,它比起小说来说更接近于诗歌。就是这个概念是我从《末代皇帝》感受到的,就是他写的句子可能有一些小说的,有一些散文的,但是更多的他最决绝妙的地方是诗的句子,就是这个电影的句子是一个视觉上、声音上、音乐上、语言上更接近诗歌,我觉得这个感受是从《末代皇帝》开始的。

  那么后来我自己导第一部电影的时候,也是我这样体会到的,还有什么呢?反正就是整个现场有一种气氛吧,我记得当时我们的摄影师也是胶片世界之王,就看他特别轻声地在说话,他都是非常沉着,很仔细,但是那个现场有一种尊严,他不是在那大吼大叫,或者发脾气,他是以这样的心态在仔细地工作。这个也让我学会所以我希望我自己的现场导演的时候,希望或者奢望有这样一种气氛。

  陈冲:《末代皇帝》以后就是《双峰》,不是其实《末代皇帝》以后我又演了一部电影,那时候真的很傻,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傻事,当时就突然间成了一个东方的花瓶,就是这样一个美女,各杂志会希望让你上杂志,到处拍照这样的。然后我跟一帮演员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要打破框架,不能以这样一个花瓶的姿态出现,你要有实质,要有不同,当时就争取演了一部电影,这个电影把我头发全剃掉了,脸上还做了很多的疤,我觉得如果这样的话就是考验我的实力了,就去做这样一件事情,其实很傻,如果说让你一个劲地演花瓶,你有花瓶演多幸福啊,也没事。你尽量能把花瓶丰富起来不就完了吗,可是我要斗争,当时还有武打片什么的,我就觉得武打片不艺术,我觉得我要演戏剧,其实都很傻,那武打片多好看啊。那么就是要破坏掉自己的形象,我就接了这样一部戏,头发全剃掉了,脸上做了很多的疤。电影出来以后影评人都非常失望,说他演得是挺好的,但这不是我们要看的她。在那个之后就出现了《双峰》,当时《双峰》的导演他有个女朋友,是一度非常有名的一个模特,伊莎贝拉·罗西里尼。那么当时就是这个角色就是写给她的,他以前的一部电影里面也是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就好比平遥这样一个地方,大家都是互相认识的一个小地方,突然来了这样一个外来者,一个闯入者。那么原来伊莎贝拉·罗西里尼在那个电影里演的也是这样一个元素。那么在《双峰》也是这样一个镇,里面也有这是一个闯入者。当时导演跟她吹了,吹了以后她就不演了,不演了说那得另外找,后来说不是意大利人可能也可以吧,就把我叫去了,叫去以后看完了就说行,就她吧,也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就这样就演了《双峰》,人生真的是很多很奇妙的因缘,如果他们没吹,我就没这个戏。

  贾樟柯:到《天与地》就跟奥利佛·斯通导演合作,当时冲姐如日中天,奥利佛·斯通也是如日中天,是他最旺年的时候,当然他仍然是很强壮的,还在拍片。就说当时《天与地》创作的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陈冲:《天与地》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在洛杉矶时报上看到了一个书评,写了一个越南到美国这样一个女人,她写了一本自传,这个自传我去读了一下,我就被深深地吸引,虽然他是越南人,但是他是个东方人,当时想为自己创作角色。所以我一读,我说这个人生经历太棒了,我说我要把这个书的版权买下来,我要演这个人。我就去买版权,这是我第一次去买版权,就跟他的书的代理商量,基本上都要签合同了,突然间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然后就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说那我先到啊,我先谈了,我都谈了那么久了。那不行,说你怎么能这样,我就不知道你能不能把这个电影拍出来,他买了一定他能把这个电影拍出来,所以我们对不起,我们还是得卖给他,这样我就失去了这个版权。那他把这个版权买下来之后一搁就是两三年。等到他自传的续集又出来,就是他的续集是他在美国以后的那一段。又出来之后,奥利佛·斯通就觉得说我现在脑子里可以拍这部电影了,他有了这两本,脑子里出现了这样一个结构。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拍了,那个时候我大概29岁,快30了。然后自觉就老了,就演不了了。30了,女主角一开始的时候是14,我当时要有刘晓庆[微博]的勇气我就可以了。然后想着就算了吧,那就祝他们拍一部好电影吧。后来奥利佛·斯通就跟我联系了,说你看看你能不能帮我演她妈。后来我想,到底是我心爱的故事呀,又是那么好的一个导演,我说行啊,你要我演爸我都去了。就这样,我就演了在里面的一个母亲,真的当时那个化妆,要化到老,七八十岁,那脸上贴了多少东西,撑开的皮,拿吹风机给你吹,吹皱纹什么的,就是这样。但是我学了好多,因为奥利佛·斯通是一个特别有激情的,非常绝对的这么一个导演,他也是跟谢晋导演一样,相信要下生活的。所以当时我,还有一群非职业演员,每天在稻田里种地,腰酸腿痛,你说我是一个平常锻炼的人,自认为是有肌肉的,力气很大的人,可是到稻田里种地是另外的肌肉,浑身酸痛,就是这样。

  陈冲:我三十岁的生日过得特别隆重,我在洛杉矶过完了就到上海过,当时觉得就是为青春送葬的那种感觉,真的,鲜花多的真的跟葬礼一样。就在那个时候,在上海找了我一帮培训大师班的同学们在一块儿,准备吃晚饭了。那个时候不知道谁给我介绍,说关导演跟他的美术知道今天也想来,我说是吗?行啊,就来吧。这样就在我们的生日晚会上随便聊聊,完了以后就开始了《红玫瑰与白玫瑰》。

  我对关锦鹏[微博]是有了解的,对他的电影也很欣赏的。他对女性人物的细腻的观察,所以当时让我演红玫瑰,我觉得是很幸运的。我当时也挺奇怪,我觉得我自己更像白玫瑰,然后他们两个跟我说你怎么能是白玫瑰呢,你肯定是红玫瑰。我说好吧,那就红玫瑰一下吧。好多事情我也不知道当时他们是在上海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我的派对来的,我不知道,机会就是这样来的。

  贾樟柯:1994年《红玫瑰与白玫瑰》,然后到1997年的《天浴》只有三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你已经决定了做导演,决定这个题材了吗?是什么原因让你从演员想多一个创作的尝试,变成一名导演。

  陈冲:当时根本没想过,其实我也很喜欢《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现场,当时我就记得红玫瑰的家,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墙上有很奇怪的马赛[微博]克的那种东西,所以其实他的景整个是有抽象性的,其实是一个很抽象的景,不是很具像的景。所以我也能够在现场感受到一种不同的气氛,一种不同的拍电影的方式,虽然我们的表演是细腻的、具体的,现实的,但是他的景是非常抽象的。所以在这个环境当中也是另外一个感受,也是挺令我兴奋的,当时没想过自己要拍戏。

  后来得了最佳女演员,这以后又引起了我的一番思考,三十多岁的人了,在好莱坞的角色目前都是演反角,就是那种龙形女性,在他们眼里特别恶毒的角色,已经不再是一国的花瓶了。所以就在这个时候觉得没有意义,因为毕竟自己对电影是热爱的,而且对电影的可能性我也看到了不少。如果说我就这样将就下去,似乎是在践踏自己所爱的东西,就不太愿意上场了,不太愿意再表演了。就在这个时候就被请到柏林电影节当评委。那个正好是2000年前的那种气氛吧,都是非常绝望的那种电影,我看完了以后我觉得我也经历过悲剧,我们民族也经历过悲剧,然后我的感受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我要讲一个我自己的故事。那么从这个时候正好我的好朋友严歌苓[微博]跟我说起这样一个故事,她要写的一个故事,是她朋友的一个经历。听完以后我就很有感触,就在去柏林之前,她就把这个短篇小说给我了,我一路在那看,看完了以后我就心潮澎湃,柏林电影节结束以后,我就在回来的飞机上,从柏林到旧金山的飞机上,这12个小时我就不停地在写,我12个小时就差不多把那个剧本拉出来了,等我到了旧金山,当时严歌苓住在旧金山,我就说我们把这个电影拍出来吧。她说真的?我说真的,然后就把剧本给她看了,然后她就跟我一块儿把剧本修改了。然后我自己不知道我为什么对那个电影有那么大的冲动,现在回忆起来的确是这样,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差不多九岁十岁的时候家里就在讨论这样的事情,就是怎么样才能保住我跟我哥不要去很远的黑龙江、云南插队落户,因为当时的邻居们同学们都非常关心这个问题,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去,也有很可怕的故事传回来。虽然我是好奇,我没有太多旅行过,所以对黑龙江、新疆、云南,觉得年轻人跑出去有这个好奇,又有恐惧,就是这个好奇跟恐惧埋下了一个种子,就是我的同辈人当中有很多人就是《天浴》当中文秀的这样一个命运。那么我就进了上影培训大师班,我14岁就进了上影了,所以我的同学当中还有很多农场回来的,他们也说起过,他们当时老师去农场把他们招回来以后,那样的一种心情,回城的心情,被送出去的心情。所以我其实对这件事情有一个情结,对这件事情有一个幸存者的情结,觉得我是一个幸存者。我现在才知道,如果不拍那部戏,我就不能拍任何其他的戏,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那一代人的牺牲,所以我必须要把这个电影拍出来。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其实是不懂的,我既不懂制片,我也没写过剧本,除了在上课的时候写过一些剧本,就是凭着想要把这个故事讲出来这一个冲动开始出去筹资,这个筹资对我来说简直痛苦极了,因为其实我是一个挺害羞的人,比较自闭的一个人,那么演戏,从小在摄制组,这已经有一种习惯,觉得摄制组是一个大家庭。但是你要让我拿着一个剧本出去跟人要钱的时候,这个痛苦,就硬着头皮去找富人。当时想这个钱怎么来,这种富人一晚上打麻将可以输掉一百万美金,就跟我要这个那个的,证明我投资一定能回本什么的,我心想,我怎么知道投资怎么能回本,我哪懂,我什么也不懂。就这么最后把钱给筹齐了,然后就把这个电影拍出来了。所以我觉得我这次到平遥来,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然后跟年轻人一起聊天我也很喜欢,因为我知道这个处女作是什么意义,就是处女作的可贵,它的意义,他在你这一辈子以后都是从这一部开始的,如果你是电影人的话。那么当时拍《天浴》就是这样一份激情,我从来没有吸过毒什么的,人家说那种嗨的感觉,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就是整个那一段时间特别的嗨。很艰难的条件,我们当时租了好几辆公共汽车,位置拆掉一半,放器材,边上还可以坐。高原上没有什么路,每天颠簸着去我们所要的那一个小坡,来回很长的路,颠的特别厉害。当时一路听着,一路看,你就觉得天上的云彩的色彩也是你从来没见过的,草地上新长出来的某一个花也是你从来没见过的,你觉得所有的眼前的一切它的色彩都更浓厚,你对一切的感受都是那么的感动,整个一个特别特别的嗨。我觉得这一份激情,就是处女作的这个激情是我一辈子都要怀念的。

  那么没什么经验,但是好在我周边的人是有经验的,我们当时在外景拍了两个月,回上海拍了两个礼拜左右,然后整个过程就是成长幅度特别大,特别令我兴奋,一个人最重要的,最令人兴奋的是让你感受到自己成长的弧度,你能够感受到自己成长的弧度的时候,那是最幸福的。

  贾樟柯:《天浴》完成之后给冲姐作为导演带来无数个荣誉,那么也从那个时候冲姐开始叫做双轨发展,一方面是作为导演的陈冲,一方面仍然是作为演员的陈冲,就是作为演员的这个身份到最近几年更加让人们叹为观止,因为过去常有一个话叫常青树,常青是不容易的,之后又合作了包括像跟姜文导演合作,包括跟李安[微博]导演合作,也跟澳大利亚导演合作了华语片,就是到这个阶段的表演可以说是游刃有余,炉火纯青的表演,特别是在姜文导演的《太阳照常升起》里面,让我们看到一个非常有力量的一个陈冲。那么想请你简略地说一下跟姜文导演、李安导演,就是近期的这些创作。

  陈冲:不那么近期,认识姜文导演其实也是在那之前挺久的了,特别欣赏他。但是没有想到会跟他合作,那么有一次在北京他就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他不给人看剧本,他老给人讲剧本,讲完了我觉得挺美妙的,挺好的,我也不知道这里面我有什么角色。突然有一天就说,你来给我演戏吧,我说行,我也不知道他让我演什么,剧本也没看过。然后就定了机票,就说什么时候到云南,我说行啊。我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就在我出发之前快递送了一个剧本,我就在飞机上看这个剧本,说你要演的是林大夫,说这个非你莫属,你就是这么个人,我看完了以后发现林大夫就是十三点啊,原来我在姜文脑子里就是这么一个十三点,就在想这个东西应该怎么演。其实表演这个东西挺奇妙的,很多其实是一种本能,你不可能有太多的设计,你就仔细体会说为什么别人看见的时候说这就是我,我就努力地寻找自己身上的林大夫的影子。其实说实话,我们演一个高位的人也好,演一个卑贱的人也好,无恶不作的人也好,我们内心都有他的种子,人的丰富性就在于此,我们要肯定我们的丰富性。我们不能说我是个好人,我善良。你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善良吧,不可能,你有过恶毒的念头吧,是人都有过的,那么我就说我身上一定也是有林大夫的东西,是别人看见了,我不承认的东西。就是这样去寻找。我能够感受到我自己是个老天真,林大夫其实是个老天真。这种对爱情的向往,哪个人没有啊?七八十岁的人都有,所以就是这样慢慢地去接受了,这个过程是接受了我内在的林大夫而已,不是说我要去演别人,或者演一个自己认为陌生的人。当时我一看到的那个惊讶,觉得我怎么是这么个人呢。那份惊讶是在于你自己没有承认过自己的那个部分,自己对自己永远是不了解的,你能够看到别人,你很难看到自己,哪怕镜子里看到自己,那是个反了。所以在演每个角色的时候,其实不是说我进入角色,而是在我内心去寻找她,然后把它承认下来,肯定下来,如果一定是自己觉得缺的东西,可能会在其他自文学作品的人物当中去找到。就是这样的一个机遇就演了林大夫,其实林大夫不难演,非常容易演。我跟贾导也合作过,就是一个好的导演,你在他面前你就会演戏了,他知道怎么引导你。姜文是个非常能引导演员的一个导演。其实贾导也是,我跟你说,他自己不知道,你看我插出去,我不说《太阳照常升起》了,我跟贾导演过一部戏,当时就是拿了剧本以后,读了,记住了,然后就到了现场,到了现场以后是个理发店,我当时是了解的,这一群女工应该是怎么样的。去了以后好像走戏没走我都不知道,好像没怎么走,然后架好了机器就开始拍了。那么这个人她等于像被采访一样的,她是在讲她自己的事情,但是她是个女工,你看我现在跟你说话,我是干这一行的,我学会了,慢慢跟你说话。那个人要跟一个人,要告诉一个人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她该有的那种声色,其实我觉得就把我往那一放,然后就开始说你拍。我就能够感觉到,因为毕竟说一个人刚到现场的第一天,很生涩,有点紧张的。就是不管多有经验的演员他都是紧张的,还不知道我这个人物应该怎么演,也没有太多的沟通。后来我就看了《二十四城记》,我就想贾导有道理呀,要说这个事情总是有点不适,有点紧张,就是要跟人说,可能是在跟陌生说那种事情。那种感觉天然地就生出来了,当时如果你给我排练了十几次就没了。所以跟姜文导演,我记得他给我的一个启发,这人叫什么,那男的叫什么我都忘了,黄秋生[微博],就是跟黄秋生演得这个人物示爱的时候,姜文给我的一个提示是什么呢?你们想不到的,真的想不到,他说你想想,那个上了台以后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那个感觉,你上奥斯卡台的时候那种激动,又想哭又想笑,那气喘不过来,得了奥斯卡然后那个得奖感言的那个感觉就是你跟他示爱的感觉,这多好啊。所以就是你跟这样的导演合作,其实挺过瘾的。

  还有一场戏,他们要抓摸她屁股的人,说到底是谁摸的,要抓这个人。这个时候就要让她去感受说这个手到底是绵绵的手,还是硬硬的手,还是怎么样个捏法,就是让这些嫌疑人去捏她的屁股,然后就有林大夫的镜头,人在布背后,有人去摸她的屁股。我在想那你要我怎么演,然后他的一句提词我也觉得很有意思。他说你就开心啊,真的就自己永远在那忍着自己的笑,你知道吗?这种提示吧,就说很不一样。但是很可行,就是自己当过演员,他知道有一些提示是可行的,有一些提示,如果导演给你说一大堆,但是不是可以去完成的一个任务,他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那就挺难让你受到启发。然后他就有这种非常另类的,但是让你一下就理解了,他启发了你,所以这个林大夫她在那也不是单纯的开心,但是开心这两个字就是一个种子,所以那场戏就很有意思的。这个是让我知道怎么跟演员说话是有用的,自己的体会当中,所以至少我说我今天如果是哪怕没对演员,一下子提不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我不说,因为有的时候你说多的会把说人困惑了,有具体的提示,你有很好的想法你可以说,但是没有的话我就不说了。

  贾樟柯: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一个半小时的论坛已经接近尾声,冲姐最近又主演了张艺谋导演的最新的作品,在重庆。

  贾樟柯:对,那天张导说今年就会上映。另外冲姐也执导了她最新的影片《英格力士》,在新疆的,那我相信未来大家在大银幕上看到这部影片,包括她最新的表演,还会有机会跟冲姐来交流。

  今天我们这个活动是跟新浪微博合作,也要谢谢微博前的网友,这里面有几个网友的提问,我们问一下冲姐,这位网友说,从你的职业生涯可以说一说你的记忆中所经历过的最尊重女性的事情和对人最冒犯的事情是什么。

  陈冲:就是说肯定是有过被冒犯的,但是我这个人比较属于能够……就是这种冒犯,就像我穿的雨衣上的水,滴着就滴走了,它不会渗入我,所以我也不会把它特别记住。

  尊重女性的,我所合作过的大部分的导演,工作人员,都是尊重女性的,所以没有什么,我觉得女性也不是要把你拎出来特别去尊重一下的,我觉得就是应该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有的尊重,其实人与人他本来应该有尊重,我经常看到的,并不是说男性或者女性,这种是有的,对女性的不尊重是存在的。但是比方说上级与下级,比方对自己的驾驶员、助手,对所有身边付出的人,那种尊重应该是一个天然的事情,就是人与人应该有一个基本的尊重,这个基本的尊重是必须有的,这是尊严。所以当我看到有这样的情况,斥骂下属或者怎么样,我觉得非常不可忍受。人与人必须要有一个起码的尊重,人格的尊重,这应该是一个平等的东西。我们是讲究平等的一个制度和国家,更应该要去注意到。

  贾樟柯:网友皇后的帽子想问,对于女性电影人来说,创作中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陈冲:创作中面临的问题太多了,就是女性我觉得……前几天有一个记者问过,就说现在有很多中年女演员的困惑,接下来应该怎么走,演戏演到了非常炉火纯青的时候,而自己老了,没有角色可演了,这个的确是一个问题,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电影是一个造梦的东西,如果说观众特别想看到青春靓丽的美女,这个制片方也没办法,他也必须得这样做。但是我觉得现在一个非常陈旧的想法,我接到过不少剧本,就是那些奶奶外婆的角色,都那么程式化,那么套路,套路到了极点,太无趣了。其实女人到了这样的年龄不是这样无趣的。难怪人家不要看了,难怪人家要看青春靓丽的人去谈恋爱了。但是不管在哪一个层次,哪一个年龄层次,人的渴望、人的失落、人性、人的生存条件,人的灵魂是不变的,一个有趣的人仍然是有趣的,年龄所提供的丰富就没有机会被展示出来了,所以我自己现在在想一定是有的,一定要把它变得非常有趣,而不是像我所接到的今天的这些剧本,真的奶奶、婆婆这些人物,难怪人不想看。

  贾樟柯:我想冲姐回答了另一位网友,就是我从山里来我带着兰花草这位网友的提问,已经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这个网友叫偶尔蹦达,他说目前有一种说法,在不久的未来,电影的表达方式和艺术形式会凌驾于故事内容之上,我没听过这种说法,请问如何看待这种说法。

  陈冲:电影的形式和内容本来就应该是结合起来的,因为电影本身是一个形式,所以电影的形式的确是很重要的,就好比一个小说的形式是重要的,一个编剧所看到的一个全新的文字表达,他会兴奋,他会想看。我们看到一个电影全新的表达我们也想看,这个形式本身是内容的一部分,因为电影就不是一个可以言表的东西,如果我今天能够把一个电影很好地讲给你听,那我还拍了干吗呀?要花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一切的一切,不是多浪费掉了吗?那我们做的东西本来就是不可言表的,不可能我跟你讲清楚的,必须你去看才能感受的。这样电影本身就是一个形式,但是当然我能理解对内容的缺乏,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包括我小女儿,他能很熟练地拍摄,很熟练地剪辑,缺乏内容,为什么?她缺乏生活。就说今天的内容的确是有一点太缺少百花齐放的东西,生活当中是那么的丰富多彩,五花八门,银幕上能看到的东西的确是少了,就说我们的想象力也好,我们对内容的消化和理解也好,我觉得的确是有待于去发展。还有一点,我觉得电影从一开始被否认,被画家们或者小说家们觉得这个叫什么呀,慢慢地也成为了一种艺术形式,它的确是成为艺术了。近年来它又被技术所侵略,然后技术又开始占领了我们这个领域,所以艺术的确是受到了威胁,内容受到威胁,艺术受到威胁,那么全世界各地的电影节其实我觉得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让广大的观众朋友们,就说那些希望看到不同东西的观众,他能有他个人想表达的东西,情感,他也能有这样一个展示的平台。所以我觉得这是个问题。

  贾樟柯:好,谢谢冲姐,谢谢在座的各位观众,然后也要谢谢新浪微博,这次平遥国际电影展跟新浪联合举办的一个论坛,也是新浪潮节目的一部分。今天的论坛到此结束,我们用掌声感谢陈冲老师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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