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万水千流 写自在之心

　　原题目 ：不雅 万水千流 写自在之心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与水是中国画永恒的母题。中国山水画中的延绵群山皆有法度，“大山堂堂为众山之主”，山体的远近大小 ，为我们明辨出严格的主次构造 。山如此，水亦然。《荀子·宥坐》中，孔子以水描述他幻想 中具备高贵人格的正人 形象，宋代杨士贤绘《赤壁图》，明代陈洪绶画《黄流巨津图》，都为抒己怀。《道德经》中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水因其虚静可以致远，宋代王希孟的《千里山河 图》、马远《水图》中的“秋水回波”与“寒塘清浅”，尽皆如是。《庄子·秋水》中，二人在濠梁之上望水中游鱼，戏辩知与不知“鱼之乐”，则让我们看到水中原可生趣味、生哲思；或者如《庄子·逍遥游》中，北冥之水生出巨鲲，其水深弗成 测，远非小我所能了解。

　　中国画家钟爱“水”这一创作母题，以仁善之心不雅 水，以理法之笔画水。中国画里的水可静可动，风流千年，虽姿态万千，却也法度谨慎 ，更可居可游，纳万物于其中，尽显天地之大美。

　　线写其理 空得其意

　　以线勾水是中国画表示 水的根本 手法之一。水虽为无形之物，但画家却可用有形之线将其梳理得纹丝不乱，秩序井然。无论平湖如镜，照样 波澜 汹涌，无论飞流直下，照样 百转千回，水的纷纷 姿态皆可用粗或细、缓或急、滑或涩、连或断等不合 形式的线一一涌现 。

　　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中已见咫尺千里的平波曲纹。画录典籍曾载，唐宋数百年间，李思训、孙知微、杨士贤、马兴祖、马远等多人皆擅以线勾水，惋惜 今天只能见到少少 作品传世。《唐朝名画录》曾记，“画圣”吴道子“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毕”；记“大李将军”李思训所画能“夜闻水声”，在传为其所作《江帆楼阁图》中可见一斑。最负盛名的画水圣手当属南宋马远，他的《梅石溪凫图》和《寒江独钓图》中，水纹婉转灵动，《水图》卷十二段更是因其用线之精妙，被明朝内阁首辅李东阳誉为“真活水”。

　　元代以后，因文人绘画的兴起，山水画中对于水的表示 方法 从细笔勾画 更多变为墨色晕染，以空白作水。文人绘画考究放达性情，如“元四家”之一的倪瓒认为，画可“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写胸中逸气，其作《渔庄秋霁图》中，坡石、枯树、远山之间以大片空白作水面，空无一物却似平波千里，一江两岸之间荡尽江湖如意 。

　　及至近现代画家，承古法而活用，画水可勾、可染、可写、可泼，语言与面貌又为之一新。陆俨少是公认的云水大师 ，其作品中的线条盘曲流动、盘旋 跌宕放诞 放诞 ，忽而跃深谷荡汪洋，忽而绕群峰入烟岚，陡然树起画水新岑岭 。现代 画家田黎明则全然不消 勾画 之法画水，纯以淡墨与浅色 氤氲而成满幅水气，构建起别样的诗意空间。笔者研习画水多年，用浅淡墨色在生宣纸上以笔触洇化之痕画水，希望作画能勿守陈规 ，且赓续 变更 ，似隐约有水之本意，被美术史论家杭春晓称为“以水为水”。

　　自然万变 法度模范 可循

　　中国画最讲法度模范 。画人物衣纹有“十八描”，画山石有“披麻”“斧劈”“云头”“雨点”等皴法，画水亦有水法。

　　中国画家早在唐宋时期便建构起多种水法，是对水的庞杂 形态的精准提炼。自然万物必有其理，画家记其所见，应解其形而循其理，化大象为小形，巧妙营造终成浩瀚之势。王希孟的《千里山河 图》中，广阔 水面以“网巾法”画成，线条细密交错 如同渔网平铺，尽显山河 浪静风平之祥和。马远的《水图》卷共十二段，生动描绘出水的十二种姿态，“云舒浪卷”之法旖旎婀娜，“云生沧海”之法厚重深沉，“细浪漂漂”之法灵动跳跃。清代《芥子园画传》所载水法众多，多是对历代画水法度模范 的总结。其中“江海波澜 法”便像极了马远《水图》中的“层波叠浪”一法，又如陈洪绶《黄流巨津图》中水的浩大 之势，一组组曲线勾画 出波澜 起伏，间或有浪花睥睨 ，画有尽而意无穷；“溪涧涟漪法”则考究线条的盘曲盘旋 ，与马远《水图》中的“寒塘清浅”一法婉转轻灵的笔意不约而同 。

　　中国画并不讳言文字 师承与法度模范 借鉴，南朝谢赫“六法论”中的“传移模写”是学习中国画的精妙之所在。中国古代画水多有成熟的白描粉本，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宋人赤壁图》被标为佚名，也有许多学者疑其为清代徐玫所作，与被认为是北宋李嵩所作的《赤壁图》水法、图式极其相似，学界普遍认为二者出自同一粉本。虽取法一样，但时代与作者的不合 ，使得画作的文字 面貌作风 迥异。水法非定法，因人能不合 。近现代画水则有加倍 “无法无天”者，如傅抱石，其作文字 纵横，水法别具一格。现代 青年画家杜小同画海面，信笔涂抹朦胧一片，传统水法消失不见，却能营造出海风扑面的视觉感触感染 ，这或许又是一种现代 画水的新法度模范 吧。

　　以景造境 可居可游

　　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点出：世人爱山水，是因为厌倦“尘嚣缰锁”而向往“烟霞仙圣”。好的山水画能够让人可居可游。“可居”是山水入人世，要满足人的生存与安宁；“可游”则是人入山水中，能得山水之真趣味。从这个角度看，说中国山水画最讲“生态”，似也不是玩笑。

　　水之善可折衷 万物。但凡山明水秀之境，多隐现人的运动 陈迹 ，因此山水画中便有了点景的屋宇舟船。可以是五代董源《溪岸图》中的柴门半掩，抱子不雅 澜；或是北宋李成《晴峦萧寺图》里的酒坊 喧闹，临水听涛。山得水而活，水得山而媚，山水得人气而真逍遥。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中，松下山泉遇岩石而飞扬，四溅如雪；马远的《寒江独钓图》里，江水细波绕船游走，一如舟中钓叟放达悠闲；倪瓒家财散尽寄情江湖，《容膝斋图》中亭台留而人影隐，江水苍茫 了无陈迹 ，人亦水，水即人，皆入天地而无形。

　　到了近现代，陈树人、林风眠、陆俨少、李可染等画家笔下，人在山水之间或静默或畅游，平和自然，画趣天成。现代 青年画家更是测验测验 将时代物象巧妙融于画境，以万变之水接续古今，展时代新貌。

　　无论是碧波浩渺，静影沉璧，照样 巨浪激扬，气吞大荒，中国山水画少少 表示 人与自然的抗衡 ，而更愿让人沉浸其中去体味山水神韵，这是深深烙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无论身在何方，我们的内心终究要回归自然、回归平和，在中国画里，这一点从未转变 。（作者：王牧羽，系中国工笔画学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