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喝醉”:李杜的诗酒与英译
美国人桑德豪斯(Derek Sandhaus)的《在中国喝醉:白酒与世界最古老的酒文化》(Drunk in China: Baijiu and the World's Oldest Drinking Culture)(2019年)是一本相似 于中国酒文化大不雅 的书,谈论酒在中国的汗青 、酒与中国文化的关系等。在书中李白、杜甫等好饮的诗人一一登场,配合 展现了诗酒的斑斓多姿,彰显了醇厚的中汉文 化。在桑德豪斯看来,酒之于中国,犹如“文明之血液”。这是一个有着七千年饮酒汗青 的国度 。当一小我 饮一杯中国酒时,“便融入了一个七千年之久的文化传统”。
陈洪绶《李白宴桃李园图》(1650) 资料图片
一、杜诗与“浊醪”
《在中国喝醉:白酒与世界最古老的酒文化》的卷首引用了杜甫《落日》一诗的尾联“浊醪谁造汝,一酌散千愁”作为题献,英译为:“噢,酒,谁给了你微妙的神力?/只需一小杯便可以淹溺千种的愁。”作为一部介绍中国酒文化的书,这是一个极为巧妙的选择,一开端 便将诗与酒、酒与人生接洽 在一起,表述了酒对于中国人生活和文化的重要性。它的英译并非出自桑德豪斯之手,而是引自英国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Giles)120多年前所译的一个集子《古今诗选》(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 Verses)(1898年)。在原来的译本中,翟理斯将《落日》的题名换成了《酒》,但在这里,桑德豪斯又重新改为原名。翟理斯的译笔浅白晓畅,不过 “浊醪”与“散千愁”两处均未译出:前者指未经由 滤、粗制的酒,后者指史册所载的一种被东方朔命名为“怪哉”的小虫,遇酒即化,故有“散愁”之说。
“浊醪”一词自带粗粝之感,有随性之意,不考究 精细 。老杜尤其喜欢拿这个词来指称酒,在诗中屡屡使用:“钟鼎山林各天性,浊醪粗饭任吾年。”“浊醪必在眼,尽醉摅怀抱。”“浊醪自初熟,东城多鼓鼙。”“事业只浊醪,营葺但草屋”等等。这一方面和他潦倒的生活状态不无关系——他经常 囊中羞涩,无沽酒之钱:“蜀酒禁愁得,无钱何处赊。”大诗人胸怀奔放 ,能够苦中作乐,随遇而安;另一方面也有审美的斟酌 :“浊醪”的要义在于不修容貌 ,在于一种质朴无华的感触感染 。“葡萄美酒夜光杯”反而太过强调那种砥砺 、修饰、工整的意味,不若“浊醪”来得天然纯挚,这正是“浊醪有妙理,庶用慰沈浮”的事理 :纵是浊酒,几杯下肚,亦可让人陶然忘忧,暂不必挂记 仕途坎坷、命运多舛。“浊醪”这个小小的词,宛若不经意间在文字中投下的石子,激起细微的波澜 ,制造了意义表达的起伏涟漪 。若无它在场,诗歌则如一潭止水,太过平淡无奇。由此可见,从文化中提炼出的掌故,既可为诗文增色,亦可以含蓄地表达内容和思想。这么一来,诗的一呼一吸,都牵连着文化的脉搏。惋惜 这一层多余 的意蕴在译文中完全消失了。
此外,浊醪、醪糟等词也指向了一种完全不合 于西方文化中所懂得 的“wine”的酒文化,其中牵涉中国的传统酿造工艺。
济慈《夜莺颂》里这样写道:“啊,但愿饮一口美酒,/一口曾在地窖冷藏多年的佳酿!”诗中,“美酒”用的是“vintage”一词的本意。无论是“wine”照样 “vintage”,共有的词根均是“vinum”(葡萄酒),与vineyard(葡萄园)等词均指向了葡萄这一原资料 。古罗马人说:In vino veritas(酒中有真理或酒后吐真言),vino就是 葡萄酒。与之相比,醪糟、浊醪等词指向的是谷物类酒,从原资料 到酿制工艺都大不相同。以“wine”译“浊醪”,这种办法 对于译者而言自然简单 易行,不过 也裸露 了酒在跨文化的旅行中所遭遇的屏障。在许多 情况下,译文很难还原其原初语境进而曲尽其妙。
翟理斯译《聊斋志异》 资料图片
二、谷物酒与葡萄酒
关于“酒”字翻译的难度,一百多年前,翟理斯在较早介绍中国酒文化时便深有感触感染 。他认为:现代中国的酒和孔子时代的酒并无二异,都是“由米发酵、蒸馏的烈酒”,“虽然大量 诗文显示中国人在汗青 上也饮用葡萄酒,但这种酒自15世纪后便消失了”——当然,他的判断并不准 确,酒的蒸馏技巧 一般认为开端 于元代,中国的酿酒在原资料 、工艺等方面也要远比这句话所转达 的信息庞杂 得多。不过 ,翟理斯主要是为了强调中国的“wine”并非西方人普遍懂得 的“葡萄酒”,以及用“wine”来表达中国酒只是权宜之计,这么说也无可厚非。虽然在谈中国的酒文化时,他援引了高古 典的饮酒风气 来加以对照,认为两种文化之间有着诸多共通之处,都热衷于饮酒时划拳、赋诗、听音乐,都乡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