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如海》黯然销魂者为别而已矣

　　这部有这美妙名字的影片，根据法国作家维尔高尔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两年前那个冬天我第一次读完原著，原著内敛而简洁地叙述了一个微妙的故事，于极度压抑之中无声绽放的笔墨，仿佛将人带回到1911年那个静谧的海边村庄。很久之后，当我读到那本动人心魄的《法兰西组曲》后，我的心忽然战栗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们的沉默没有归宿，既然已经结素，就没有开始。

　　影片从琴声中开始。1911年冬，法国南部的那个海边村庄依然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白天照耀一切的阳光，夜晚蜂拥而至的星辰，为海面添加了那样沉静的色彩。

　　但在这之下，确实兀自汹涌的暗流。很多犹太人失去了工作，甚至在一夜之间逃得无影无踪，粮食物品公园越来越紧张，什么都不容易弄到，德国士兵被打得头破血流，报纸上说，两个德国士兵被杀，却有九十九个法国人质做了陪葬，纳粹增兵的卡车想了一夜，法国地下抵抗运动蓄势待发……

　　战争刚结束不久，战败的法国不得不忍受德国人的进驻，看似一切如旧，却无时无刻不在改变。

　　这是在和平的幌子下日渐寒冷的冬天，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都来得仓促。村中少女安妮娜因战争失去双亲，与爷爷相依为命。

　　有一天，他们的房子被强行征用。作为新来的德军上尉的临时住处。他住在她心爱的父母的房间。他啊拿走了父母的照片，取走了衣柜里的旧衣物，甚至还烧了房里的鲜花。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她正坐在钢琴前弹巴赫的一直前奏曲，琴声随着上尉轻推房门戛然而止。

　　他顿了顿鞋跟，打过招呼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他说，如果能选择，他是不会来这里的。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把他带到房间，在他想再多说几句时摔门而去。

　　每天晚上，这个优雅的年轻人都来向老人和少女道晚安，随后说一些不需要问答的话。在炉火噼啪声与自己的脚步声中诉说对法兰西的热爱。这个德国军官是一个具有良好文化修养的绅士，他接受过欧洲的人文熏陶，有着普遍的良知和敏锐的判断能力。他也是个“搞音乐的”，是“作曲的”，却听信了国内政客的宣传，因家族传统而入伍，认为战争可以使法国和德国紧密地结合起来。

　　他在上一次战争中失去了父亲，现在轮到他自己被牵绊在异乡，独自度过这些漫长的日日夜夜。他们应该恨他的。

　　镜头推进到圣诞夜。彼时她一直在逃避，逃避他询问或含情脉脉的目光，但眼神早已不在灵力，那个下午她看到他家乡的姑娘寄给他的新，却依旧选择在晚上静静等待他的归来。

　　祖父参加弥撒去了，他回来换衣服，走进客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他甚至掀开琴盖弹了他们初见时她弹奏的那首曲子。那是小溪般的巴赫。他悬在空中的手，最终只落在她的椅背上，“圣诞快乐！”他离去之后。她依旧全身发抖。

　　第二天她被他堵在了码头边，是那样神魂颠倒又含情脉脉。因为他昨晚你回来后察觉到她曾去过的的房间，桌上的信被动过了，床上的被褥也不再平整，她慌乱不已。

　　但他也没问，她也没说。回家时恰巧听到她在屋里被表兄强吻，他急急忙忙条小车冲了进去，可面对男方愤怒的眼神和她羞愧的神情，他却怔在了门口，说什么都有失分寸的危险。他脱下帽子上了楼，在楼梯上顿了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偶然看到他在端详自己父母的结婚照，上去一把夺过，却听到他说“我想和你谈谈”后，神色慌张地扭头抛开。

　　他的纳粹伙伴过来住几天，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是想毁灭法兰西。他的梦想破灭了。一次偶然的发现让她意识到邻居便是地下反抗组织的成员，一次失眠更是让她看到邻居亲手在他的车下安了炸药。

　　她一夜无眠，第二天，在他出门前房间里突然又响起了急促的琴声，那是自他入住以来再也没有想起过的琴声，他循声而去，渐渐绽出的笑容却遇上了她惊慌的眼神。屋外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屋内琴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冲出屋外，面对前一晚刚刚对他说要毁灭法兰西的同伴的尸体，他欲哭无泪，失魂落魄。她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一地浓烟与残骸，庄羽通过这唯一的方式成全了祖国也保全了他，尽管只要战争继续，他终有一天会遇见死亡。

　　在这些细碎的叙述之中，冗长的前奏曲终于趋于结束。这个结局来得太仓促，她的尾音又太过绵长。那晚他如往常一样来到客厅，却是来告别的。泪流满面的姑娘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冲出屋外，却仅仅对所爱的人说了一生中的唯一一句——“再见。”高潮之后陡然归于寂静，没有哭喊，没有约定，没有奇迹。

　　军官没有从车上跳下，也没有恋恋不舍地回望。他们是相背着告别的，他去苏德前线，她继续留在此处，也许余生所有的时光都将用作回忆。夜晚黯淡的星空让道路静默在一片黑暗之中，如同深不可测的海洋，兀自汹涌的暗流正如之后许多年里她的心境，他的征途。

　　后来，她加入了地下反侵略组织。而他不知被埋葬在了何处，他说过，那里有零下四十多摄氏度，不知这段感情能否为他带去一点温暖。她在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段注定消逝的感情，一个忧郁的冬季。他们的爱情如死灰一般必然。法兰西是个古老而悲伤的民族，无论在乡间，还是在城市，在巴黎，还是在郊外，浪漫的人一如既往地浪漫着，无论是否拥有可能，无论克制的感情是否终究会化为一地泪水，无论命运安排与否，无论它的代价是一时的危险还是一生的幸福。

　　镜头舒缓地推动。法国人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墨守成规般的优雅着，是因战争失去双亲的钢琴女教师而不是以打鱼为生的少妇，是出生于军官世家的作曲家上尉而不是无礼邋遢的粗俗大兵。当他们的心灵温暖彼此时，内敛与克制做了催化剂。

　　她不是士兵，无法在战场上驱走踏上自己国土的敌人，在这部影片中，我处处感受到的是“忠诚”。

　　这是一部没有硝烟的电影。从前读到过这样的句子：人们用两种方式打破国别——时而用战争，时而用爱情，两者皆是人类永恒的悲伤。当爱情遭遇战争，只有一声叹息与一生等待。

　　在那个严峻的时代里，他时时如履薄冰，而她同样不堪重负。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虽然穿着纳粹军服，却不像德国军人。

　　本该是狼崽，却成了羔羊。他们不是什么音乐家什么诗人，而是德国人是军人，他们肩负着责任和义务，他们要忠于德意志忠于元首。面对这种矛盾，那个彬彬有礼，有着崇高“梦想”，热血满腔的的年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身不由己，令人同情的可怜人，相对于整个疯狂的战争，他是那样微不足道，一如他们的爱情。

　　经过了如此冗长克制的沉默，如他后来所说，他只有做一个忠诚的人，忠诚于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忠诚于自己的内心，忠诚于自己的祖国，哪怕错爱一生，哪怕这种就被这个曾经无比热爱过的国家欺骗与遗忘。这场柏拉图之恋，也注定只能成为牺牲品。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在文明面前，战争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感受，甚至存亡。

　　是不是每次都要情感战胜理智？是不是人的欲望可以超越任何束缚？什么是忠诚？他真的能逃得过自己吗？他能逃得过头顶那一方苍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