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曹雷患病过程(如果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仅仅是钱那么这生命是太没有价值)
2019年11月7日,是上海市癌症康复俱乐部创办30周年的日子。为纪念这个特别的日子,不怕姐将陆续发布俱乐部抗癌明星们的生命故事,希望这些真实的故事能带给病痛中的癌友们一些力量。
得知患癌的那一刻,我没想到要哭
这是一件曾经怕提、怕谈,又免不了经常提、经常想的事。这是一件难写、不想写,而写下来又非常简单的事……事情已经过去了30多年,以上两句话是事后不久写下来的,反映了当时的心境。现在想来,还是很真切。
30多年前,我还是上影的一名成员。一个初春,作为一部故事片的副导演,从东北飞到西北物色儿童演员,一个半月里,马不停蹄地跑了7个城市。那期间,我曾精疲力竭地趴在我联系的某个单位的办公桌上迷糊过;也曾靠在西安市一个路口的电线杆旁打过盹。总以为是路途太累,时间太紧,回到上海一定要好好睡两天缓缓劲儿,没想到下了飞机,进了家门,刚要梳理一下,却发现胸部有一个硬块:不大,似花生米大小,不疼,也不痒。我心里有点犯嘀咕:不久就要去东北拍外景,身上带着这么个家伙,万一有什么发展变化,进入深山老林可就不好办了,何不早点清除它。
第二天,我早早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安排我住院做切除手术,我丝毫没有犹豫,没过两天,就进了医院。嘁哩喀喳、干脆利落地切出了一个——恶性肿瘤!开玩笑!这真是命运跟我开的一个绝大的玩笑!在经过了十年浩劫的磨难,刚刚安定下来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在荒废了十年的青春,正打算做些补偿的时候;在与自己喜爱的专业一别多载,正想重新做些事情的时候;在我晚来的孩子还未到学龄的时候,命运竟给我来这重重的一锤。回想当时的感觉,一片纷乱。害怕吗?几乎顾不上,只是想耽误了影片拍摄可不行,赶紧让摄制组换人吧,心里真觉得抱歉;哭一场吗?奇怪的是当时想了许多,就没想到要哭,也许觉得哭也没有什么用,又治不好病,何必呢!也许是直想犟过这命去,不愿在命运面前以眼泪示弱。
我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生活体验罢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尽量不去想“死亡”这两个字。我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我演艺生涯中又一次生活体验罢了。于是,我努力在自己周围营造一种欢乐的气氛,使人们不再用怜悯和同情的眼 光看着我。在手术台上,我努力不去听手术器械的碰击声,我跟医生们聊天,讲法 国电影《老枪》中那个外科医生的故事。在病房里,我面对病友们拿自己的病情当笑料:什么背脊疼是“滚钉板”啦,缝刀口是“装拉链”啦……我们用自嘲的口吻把眼泪变成对疾病和不幸的戏谑。
病房生活,这是一种难得的生活体验,与过去从小说、电影里看到的病房气氛 相去甚远。我发现,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哭泣,但更多的时候,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 回避那使人揪心的话题,而去努力寻找欢乐。手术后,我的右臂无力地下垂,抬起手来,指尖竟然够不到右耳垂。医生嘱我锻炼,否则右臂将会留下残疾。他让我用肘倚着墙,手指扒着墙面一点点往上挪,直到手臂完全伸直。谈何容易!手指每上升一公分,我都会出一身大汗。每当我做 这“爬墙”运动时,全病房的病友们都为我当啦啦队,喊着“加油”,直到我打破上一次高度的纪录。似乎我的成功就是所有人的成功。哪怕是擦亮一根火柴,集中起来就是一团熊熊大火,我们抱团取暖,就一定能战胜病魔!
病房里,我们有许多快乐的话题,有许多有趣的故事。有时,一点点小事,能让我们笑上半天,直笑得刚开过刀的人捂着创口叫:“不行了,再笑要崩线了!” 直笑得医生护士跑来问:“什么事这样开心?”我也从那时起练出了说笑话的本事。也许,平日里忙碌于工作、家务,操心于人与人之间的纠纷、矛盾,而无暇去发现、 享受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开心”;也许,到了这可能是生命的最后时日,人们才忽然意识到不能让这剩下不多的生命浸泡在泪水里,而要尽情去欢笑一下。外来人走进我们的病房,会很难相信这些在病床上躺着的都是悲剧中的主人公。
我决心转到幕后,当一名配音演员
但是,欢笑毕竟不可能使我忘却自己是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人。有些和我同屋临床的病友,几个月或一两年后相继与这世界告别了,不知道哪一天,我也会走上这条路。生命的紧迫感时时胁迫着我。于是,我急于想趁着还有口气的时候抓紧做些事情,不然就来不及了。
总得给这世界留下些什么,否则不是白来了一堂么?但是,做什么呢?我不再幻想曾有过得一番宏愿,不再想有什么轰轰烈烈得惊人之举,只要力所能及,能做一点就做一点。想写得时候写一点,能说的时候说一点,不要让自己闲下来,不要让头脑有空去胡思乱想些吓唬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提早申请病退?我才40刚出头!为什么要半休?当体力恢复到可以工作的时候,我一天也不愿意在床上多躺!我完全可以一面认真治疗,一面做点什么。
当然,摄制组的工作,我是没有力量去担当了。可是,人生不是单行道,我尽可以寻找自己走得通的路去走。我想过学习写作;我喜欢织毛衣,甚至想自己成立一个毛线编织社。最后,我决心转到幕后,当一名配音演员——选择这项身体能适应又为我所爱的职业。我决心把这项工作做好,小小心心用我的声音把一个个角色尽可能配得完美,尽可能不留下什么遗憾。当想到即使自己的生命有一天结束了,可是用心血浇铸出来的、融合了我的声音和我的感情的这些角色,却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人们心里,这是多大的宽慰啊!
30多个春秋,我几乎没有浪费过一天
紧迫的另一面,是一种解脱。越是对生命的失而复得感到庆幸,越是撇得开功名利禄对自己的束缚。从医院出来的每一天,都是对我的意外的犒赏,分外值得我珍惜,就像是“白捡来的”一样,那么,何不让这意外得来的一天过得让自己高兴也让别人高兴呢?何必再去为那些无谓的身外之物而烦恼,去糟蹋这不易得来的日子呢?当有人仅为了钱而孜孜以求的时候,我却悟到了一个道理:如果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仅仅是钱,那么,这生命是太没有价值、太不值钱了。
掐指一算,自己的生命竟已超过预算,那场噩梦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过得也算对得起这些“捡来”的日日夜夜。这30多个春秋,我几乎没有浪费过一天,从一个配音演员又兼任起译制导演的工作。我用声音在银幕上、荧屏上塑造的人物,粗粗算来,也有上千;译制导演的片子不下三位数。电台的播音室,是我常去的地方,在那里,我为孩子们讲童话故事,在文艺节目中播小说、诗歌,还参加广播剧的演播。工作之余,我拿起笔来写散文、写游记、写影评、写生活杂感,创作过几部音乐广播剧,还写过儿童读物,这也称得上是一种业余爱好吧。最让我高兴的是,我居然重返了阔别多年的舞台,演了近10部话剧。
塞翁失马。一场险恶的疾病夺去了我许多宝贵的东西,却也使我得到了许多原先不曾有的东西。同样的宝贵,也许更甚。
这,就是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