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死亡货车”背后：越南偷渡 财经新闻 客的淘金险途 不惧穿

　　文/ 《财经》记者 蔡婷贻 编辑/郝洲

　　“如果你决定去英国，我就帮你安排所有的事，你付多少钱决定你得到什么服务。”一个越南人口走私贩子在2016年对着半岛电视台的隐藏式摄影机说到。 “我最近安排一个河静省的女孩去了英国，她20天就到了，整个流程包括准备证件的时间才30天，如果你幸运的话，非常快。”

　　根据这名贩子的介绍，最快、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从河内机场搭飞机到俄罗斯假装要学习，接着坐车从波兰到德国再到法国，然后她会从法国把人送到英国，全程需要3万2000美元。“我保证绝对安全，你连路都不用走。”

　　英国当地时间10月23日凌晨1：40，一辆停在英国埃塞克斯郡格雷斯镇沃特格雷德工业园（Waterglade Industrial Park）的卡车内发现39具尸体，其中男性31人、女性8人。由于人数众多，消息震惊全球。

　　北爱尔籍的卡车司机兰莫里斯·罗宾逊（Maurice Robinson）随即被警方控制，经过警方调查后，罗宾逊被指控过失杀人、串谋贩卖人口、串谋协助非法移民等罪名。罗宾逊今年25岁，妻子正怀着一对双胞胎，他和另外三名被捕的嫌犯于10月27日在切姆斯福德地方法院（Chelmsford magistrates court）接受审判，后来法官裁定保释，11月25日再开庭。

　　由于罗宾逊疑似在打开货柜后才知道自己运送的是走私人口，该货柜进入英国的路径又扑朔迷离，英国警方在案发一周多的时间内，仍在试图拼凑和还原整个案情。起初，英国警方称死者可能来自中国，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越南家庭向本国警方或政府报案，称有亲属在前往英国的途中失踪，英国警方的调查重点也因此转向了在英国的越南人社区。越南政府在接到英国警方协助要求后，也积极协助比对DNA，确认死者身份。

　　一名参与调查的英国警察称，发现39人尸体的货车其实是三辆偷渡卡车之一，总共有超过100名越南偷渡客试图潜入英国，前两辆卡车都已抵达不知名目的地，这次发生命案的卡车是在路上出现延误的第三辆卡车。

　　漫漫偷渡路

　　在越南，人口贩卖集团多年来在中部贫穷省份鼓吹英国梦，宣称进入英国容易，找到工作赚钱更容易，不少年轻人自2005年开始前赴后继向银行或者亲戚举债偷渡到英国淘金。

　　反奴隶基金会、环太平洋基金会、英国反儿童走私基金会发布的报告就指出，越南人选择偷渡的原因有越南社会贫困问题、身在英国的越南裔亲戚或朋友的吸引，但是人口贩卖集团散播的不实信息也是促成越南人愿意冒险追逐英国梦的一大原因。

　　偷渡者真的抵达终点后，却因为缺乏正式劳工身份而成为被剥削、被雇主控制的廉价劳动力，沦落在地下工厂或美甲沙龙工作。英国政府去年公布的数据显示，70%偷渡的越南人，最后命运就是如此。

　　“我非常害怕，躲在驾驶座后面，他们给我淋上汽油，这样狗闻不出来，”一名偷渡成功的越南美甲店工作人员，告诉半岛电视台她偷渡的最后一段，从法国搭上货柜车进入英国是最困难的一段。为了避免要上厕所，“我避免吃喝，如果你觉得你可能会要上厕所，那你得包尿布。”根据介绍，她从台湾飞到伊朗，接着转往土耳其、希腊，然后搭火车到法国，最后在法国等待安排进入英国。“有一位男性偷渡者，他经过26小时才抵达，如果我是他，我应该死了。”

　　在抵达法国之前，并非每个人都像上述美甲店人员一路坐飞机过来，更多人是从河内飞到俄罗斯，然后开启漫长的陆地旅程，搭上货车经过白俄罗斯，走路穿越白俄罗斯森林到波兰边界，接着坐上货车到华沙，短暂停留后再前往德国和比利时，最后来到巴黎，在巴黎等着被安排前往位于法国西北部的“越南城市”昂热市（Angres），大部分偷渡者在此搭上前往法国港口加来（Calais）的货柜,接着穿越英吉利海峡到英国。

　　最后一段进入英国的路途是最困难、最危险的。这次涉案卡车货柜，也是因为让偷渡者躲藏在冷冻集装箱内造成意外。 英国公路运输协会总裁理查德·伯尼特（Richard Burnett）指出，箱内温度最低可达零下25摄氏度，把任何人置于如此环境中都极其恐怖。

　　根据调查，法国北部城市加来(Calais)是越南偷渡者最常经过的地方，加来和多佛是法国和英国之间距离最近的港口，货柜在法国国内最常使用的高速道路就是被昵称为“英国高速公路”的A26。A26连接多佛到加来渡轮、英法海底隧道、一直到法国的南边和东边。2009年9月，法国警方在A26路上的昂热市破获大批等待偷渡的越南非法居留者，首次发现这些越南人在当地等待搭上货柜，越南偷渡路径首次浮上台面。

　　尽管经过这么多年，偷渡路线途径这么多个国家，沿途这些国家对此问题始终冷处理。反奴隶基金会、环太平洋基金会、财经新闻英国反儿童走私基金会的报告显示，这些偷渡者经过的国家认为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地是英国，只要这些偷渡者不对本国治安带来影响，处理这些问题应该是英国的责任。

　　挡不住的淘金梦

　　贫困是这些越南偷渡客愿意受苦冒险的主因。这些选择偷渡的居民大部分来自越南中北部相邻的义安省 (Nghe An)以及河静省（Ha Tinh），其中义安是越南最大的省份，人口约为310万人，2013年时，15-24岁的居民占当地人口四分之一，失业率相当高。统计数据显示，河静省的人均GDP为2200美元，义安省为1200美元，远低于越南国内平均的2600美元。

　　这两省的居民以务农和捕鱼为生，但因为经常遭遇天然灾害，收入经常入不敷出 。2014年英国政府遣返了140名被逮捕的种植者回到义安，其中25%是渔民、17.9%是农民、15.7%是小商贩，其他则长期打零工或失业。 此外，河静省在2016年还成为越南遭受工业污染最严重的省份，台湾塑胶工业股份有限公司因为化学品泄漏事件被越南政府罚款5亿美元，但最终受到影响的渔民和农民也没有拿到这些赔偿款。

　　这些偷渡者的计划通常是先打几年工把债还清，接着在村里盖个房子，支付小孩学费，财经新闻最后存一笔钱回家乡做个小买卖。不过，有些已经在英国赚到钱的“成功者”回来做生意还是会感到沮丧，裴春（Bui Chung）就是其中之一，他说，“在这里（越南）做生意太难了，人们之间缺乏信任。我很有可能还会回到英国去。”因为已经在英国生活下来的越南人会热情地帮助“新来的人”找到工作。

　　法国难民援助协会2017年公布的调查，调研了多名在法国的越南人，这些成功留下来的人，部分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支付“巨资”冒险来欧洲淘金。例如，一位来自广平省的22岁渔民就指出，出海打渔非常危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叔叔在海上发生意外身亡，当时刚好他离开了三年的表哥偿还完偷渡欠下的债，还在老家盖了房子。于是他也决定前往英国，他的表哥帮他支付了将近一半的偷渡费，共3万7200英镑。在路上花了三个月后，他在2016年4月到了英国，他现在已经成为专业美甲师。 另一名34岁的洪姓偷渡者，通过熟人介绍在英国伯明翰的一家泰国餐厅工作，月入3000-3500英镑，他在抵达三年后还完贷款，现在打算安排自己30岁的妻子也依原路径到英国来。

　　这次发生意外的39人的家庭，大部分也是通过贷款来支付他们的偷渡梦，偷渡者成功后，应该每个月寄回数百美元偿还债务，但是39人身亡意外后，他们的家庭除了面对亲人过世的痛苦，马上要面对的难题就是如何偿还贷款的忧虑。

　　其中一名受害者的父亲阮定隆就对媒体指出，他们还积欠8600美元，现在不知道如何偿还。据阮定隆介绍，他的儿子2018年出发到俄罗斯后转到法国在当地餐厅当服务员，每个月寄回250-430美元不等偿还贷款。但是为了赚更多钱，他这个夏天决定转往英国，却没想到搭错了车。

　　另一名受害者的家人也指出，以捕鱼为生的他，每个月拿回家的钱经常不到200美元，现在不知道如何还款。反人口走私专家武姗姗担忧地指出，面对银行、亲戚和偷渡贩子逼债的压力，这些家庭可能会冒更大风险再将另一个孩子送出去。

　　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2018年，在境外打工的越南人总共向国内汇回了160亿美元，是越南去年对外贸易顺差的2倍之多。另有数据显示，越南的境外劳务汇款在过去十年间增长了1.3倍。

　　围堵并非解决之道

　　关于偷渡者的新闻在欧洲并不罕见，但是如此众多的人丧命于冰柜中着实让人震惊。而这些偷渡者躲在冰柜是因为近来欧洲国家在边境配置先进侦测器材，例如热传感器。

　　研究欧洲近年来偷渡危机的国际政策移民发展中心反走私和偷渡部门资深主任克莱尔·希尔利(Claire Healy)对《财经》记者指出，研究显示，欧洲国家越来越收紧的移民政策反而让偷渡者处于更危险的状态。 她强调欧洲国家，特别是申根成员国，从人员和货物的自由流动获益良多，这样的政策不应该修改，在边境加强检查可能将偷渡者置于更危险的状态。

　　外界不熟悉的是，越南偷渡者只是英国面临的新非法移民问题之一，除了越南人之外，罗马尼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也占了相当大比例。根据2014年统计，英国的非法劳工来自97个国家。偷渡者的国籍之众多让英国政府难以应付。一名反奴隶非营利组织人员就指出，“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克莱尔强调，从她个人多年研究和其他调查看来，永远会有一群人想到欧洲寻求更好的机会和生活，这是阻止不了的。真正能改善的方法是管理，通过正当、财经新闻合法的方法为这些外国求业者提供工作机会，确认他们知道自己的人权和权利、建立机制对这些雇佣场所进行劳动检查。英国解决这个危机的最好方法，就是“为越南人推出移民计划，允许他们有机会可以到英国工作、学习或者和家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