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丨电竞圈幕后隐秘:花1.4亿盖基地 背后站着输血的富二代
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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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小众竞技项目的拓荒者,裴乐有不少文学性的尊称,比如“中国电竞史上启蒙教父”——评价来自“WCG魔兽争霸项目的世界第一人”李晓峰(Sky)。在这个夏天,无数复杂的形容词简化为一个通俗的类比:现实版的韩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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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乐始终把自己定位成“台后”的人——不像李晓峰,“他们是台前”;至于王思聪,“他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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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老樊不确定是否有人能认出他。这个出道不到两年的21岁男孩自称“冷漠男”,成名前的漫长岁月里,他的梦想是希望能被人听见。那时他在北京的后海酒吧唱歌,台下人来人往,自己像是个“耍猴的”。现在,他有了固定粉丝和打歌的平台。但有时候也难免顾虑,害怕心事真的被人听懂。
本文来源:微信公众号“贵圈”(entguiquan) 文/郝继 编辑/向荣
你可以通过电视剧《亲爱的,热爱的》想象中国电竞俱乐部老板的样子:多年海外生活经历,瘦,高,五官精细,眉头紧锁,总穿黑色。手头偶尔拮据,其实是隐形富豪,买得起带游泳池的豪宅,让队员们在豪华的俱乐部日以继夜地练习,深夜再帮他们掖掖被子……当然,最重要的是眼里容不得“输”字。
歌手隔壁老樊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直到在西安一家面馆见到裴乐。这个在中国电竞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大佬,穿着白T恤牛仔裤,坐在长板凳上,双下巴微露,眼睛周围都是笑纹,用温和而缓慢的节奏说着:“我们陕西人吃面就爱搁一头蒜。”
作为小众竞技项目的拓荒者,裴乐有不少文学性的尊称,比如“中国电竞史上启蒙教父”——评价来自“WCG魔兽争霸项目的世界第一人”李晓峰(Sky)。在这个夏天,无数复杂的形容词简化为一个通俗的类比:现实版的韩商言。
在综艺节目《知遇之城》最新一期里,传奇落地,幻化成朴素大叔的模样。这档由腾讯新闻出品的综艺节目强调个体和城市的关系,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试图在普通人的故事中寻找情感共鸣。每期节目都有一名音乐人和故事的主人公相逢相知,将收获和感悟写成一首歌,在节目中演唱。
隔壁老樊是节目组一早就定下的音乐人之一。他今年21岁,喜欢打《英雄联盟》和《绝地求生》,没正式交过女朋友,唱过不少和爱情有关的歌。在导演组提供的8个故事中,他果断选了裴乐,理由很简单——没去过西安,期待 “遇到一个和爱情无关的故事。”
光环
《亲爱的,热爱的》热播后,裴乐的助理常被人问起:你的老板和韩商言像不像?她总是哈哈哈大笑几声:老板几乎是韩商言的反面,“很佛系。”
虽然人设悬殊,但今年流行的电竞电视剧,还是与裴乐有些关系——公司帮《全职高手》剧组搭了一分部景。裴乐没怎么看《亲爱的,热爱的》,不过听许多人提起过韩商言,“我平时也是不太说话,但没那么凶”。
商业世界里,他是裴总,是KING和“沪上皇”。1999 年,裴乐组建第一支电竞战队Lion,25岁时一手成立了中国首家职业电子竞技俱乐部WE。今年他40岁,除了是WE的老板,也是香蕉游戏传媒的CEO。
中国电竞至今处在早期阶段,许多战队背后站着一个输血的富二代,因此这项运动给人的感觉总是阔绰的。但WE从一开始就“穷”。老板裴乐出生在西安的普通家庭,刚做电竞那几年,因为投资人没信心,常常临时跑路,裴乐只能带着十几个小伙子睡在上海的天桥下。
他见证胜利的辉煌,也目睹失意的泪水——早年作为比赛解说员,他在洗手间撞见因比赛失败而痛哭的魔兽“人皇”李晓峰。裴乐是中国最早的电竞经纪人,这意味着,除了要负责队员收入、比赛场地等大事之外,还需要干许多琐碎的活儿。早年WE战队所有的微博都是他写的,所有的赛况照片都是他拍的。
裴乐始终把自己定位成“台后”的人——不像李晓峰,“他们是台前”;至于王思聪,“他是明星”。
遇见
《知遇之城》导演欣然告诉《贵圈》,按照节目惯例,录制前,编导找到裴乐的表弟、朋友和合作伙伴,把他的“前世今生”摸了个遍,发现裴乐担任管理岗位后,已经忙得很久没有玩游戏了——而且他玩游戏其实“很菜”。
随着前期采访的深入,节目组找到了这个故事里更动人的部分——从西安崛起、带动西安电竞发展的元老,时隔十年重返故乡;战队人才流失,风光不再,作为领头人,裴乐又要如何带领WE和西安电竞走下去?
开拍前,节目组与裴乐的接触持续半个月。他工作繁多,但积极配合,除了认可《知遇之城》纪实性拍摄的节目调性之外,另一个原因是,他在节目找上来之前,就很喜欢隔壁老樊的歌了。
老樊是刚刚入行的新人,眉眼沉静,声线沧桑,和裴乐一样,也是话不多的人。欣然记得第一次见面,老樊坐姿端正,肢体些微僵硬,表达也不放松。聊天的空档里,他坐在公司沙发上,自顾自地拨弄着吉他。
“电竞大佬” 和新生代歌手的第一次接触,是在微信群里。裴乐很快@了老樊,头一句话就是,“我是你的粉丝”。老樊迅速回复,“我是你的粉丝”。
两人第一次见面,约在一家小面馆。起先免不了鸡同鸭讲几句,比如一个说“蒜”,一个听成了 “酸”。节目组保留了这些自然又有点尴尬的对话,它如实呈现了人和人之间微妙的、不确定的瞬间,而这些细碎时刻,往往是人们交心的必经之路。
录《知遇之城》的第二天,裴乐在西安的书店做了一场“电竞少年与荣耀”的主题演讲。互动环节,观众的问题很尖锐:WE战绩不佳,作为领导,裴乐如何看待?好多个机位对准裴乐的脸,随时准备捕捉他一丝丝细微的神情变化。他的眼神有一瞬间游移,但很快恢复正常。倒是坐在观众席上的老樊,眼神里充满担忧。
WE的基地在西安曲江一栋商住两用的公寓里,20楼以上占了四层楼——没有别墅,更没有游泳池。裴乐带老樊参观,解释说:“是过渡的基地,不是正式基地,正式基地比那个好多了,我们花了1.4个亿盖的。”
正式基地将于11月竣工,是由防空洞改造的场馆。裴乐亲自参与设计:队员在哪里训练,晚上在哪里吃饭,休息室在哪、解说台在哪,哪些地方能供电,哪些地方能供水……他一一过目,签字审批。
当天晚饭是在过渡基地吃的,裴乐、老樊和三个队员一起。菜品丰盛,是队员的日常。除了老樊,其他人没怎么动筷。饭后他们玩起了游戏,职业选手带着裴乐和老樊打,原本40分钟的游戏,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对手是网上随便找的路人,简单过了几招就投降了。
一局游戏下来,裴乐“突然觉得很开心”。他太久没有和选手一起打比赛了。他自律的证据之一,就是不允许自己浪费队员的时间。电竞战队拥有极其专业的管理方式,裴乐觉得不能过于插手干涉。“花那么多钱雇这么多专业的人管他们……如果队员有什么事都跟直接和老板说,就把他们架空了。”
当天晚上,老樊迫不及待地在大学室友群里“炫耀”,自己和中国电竞教父、顶尖高手打了一局游戏。第二天他告诉裴乐,其实自己从来就不喜欢一个人玩游戏,更不喜欢独处。
困境
录《知遇之城》的前一天,裴乐还在韩国。“香蕉游戏”在韩国主办了一场《绝地求生》的比赛, “是一个国家杯,是今年上半年最大的《绝地求生》的比赛,全世界的队伍都在。”他从中国带去了70个人。除了比赛,他们还负责舞台搭建、直播转播、所有的现场效果。
他总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像一个真正的老板。和当年相比,他和WE战队的距离,看起来正被拉长。
从2012年开始,裴乐不再直接带队员,现在更是很少和队友直接沟通。在WE成绩显赫的2017年,没有网友会关心裴乐一年见几次队员。但当这只老牌战队来到战况不佳的2018、2019年,对WE的批评情绪,纷纷向裴乐涌来。
WE成立13年,拥有数代中国电竞粉丝。在英雄联盟联赛的初期,WE战队曾是排名世界第一的LOL队伍,也是中国LOL的骄傲。但在2018年S8夏季赛,WE以1-8的战绩成了联赛倒数第一。
2018年5月,WE战队被裴乐带回故乡西安,正式入驻。他和队员一起站在城楼下,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
如今,尴尬的成绩让一些粉丝在WE战队的照片上,打出“滚出西安”的口号。他们在战队官方微博下徘徊不去,在每一条微博的留言里回忆往昔的辉煌,抒发如今的不甘。“成绩不好,投票上去有什么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敢看亚运会的相关视频,感觉特别艰难特别心酸,你们都要加油啊,愿奇迹再现!”“ 粉丝们现在是梦都不敢梦,刚也懒得刚。”
从2013年到2019年,电竞行业变化巨大。它在中国蒸蒸日上,无数人因为它日进斗金,但WE的成绩却不够稳定。裴乐的微博停在2018年,他向记者解释,“我觉得我不爱写东西,说的话没什么营养,别人也不爱看。”
在《知遇之城》的备采里,裴乐解释了自己的沉默:“作为职业竞赛,你回应得再漂亮,比赛赢不了都是没用的”。
知遇
裴乐最想带老樊去的,是西安的一个网吧里,那是他当年打游戏、组战队的地方。
如今网吧拆了,古老城市被一轮轮建设覆盖掉原本的痕迹。但他可以给老樊指原来的地址。他经常路过那里,“一个人坐车子里”,想着“我之前在这儿生活”。
裴乐觉得,天天待在基地的老板极有可能不是个好老板,跟王思聪、朱一航比,他已经算管得多了。现在他的工作范围更广,“我要去赚钱,我要去给他们(战队)钱。”去年,他带队飞去德国,在欧洲的电竞中心——德国柏林梅赛德斯-奔驰中心,做了一场世界上最大的比赛。“最后我在舞台上跟员工合影,我拿着国旗,我觉得这就是成就。”
《知遇之城》成了裴乐直面质疑的一次机会。他说,当一个人对自己理解的很深刻的时候,可能会过滤掉很多没有用的信息,去接触另一些真正有用的养分。
他依然经常在WE社区潜水。接受《贵圈》采访前,他刚刚看完一篇粉丝写的《WE冲击S10中国世界赛引援大胆猜测》的文章,转发给了战队教练。
“不是不努力,”裴乐知道,电竞和任何一种竞技体育一样,天赋起到80%的作用。他就像一个孩子正在参加高考的家长,打不得,骂不得,心里焦急。今年夏季赛,WE一上来就输了个五连败,他急得在群里发火:“什么情况气死我了!”甚至撂下“干不好就走人”的狠话。
“我高压了呀,没有用。这个是要拿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提高成绩最有效的办法是买“明星选手”。有时候粉丝会在沉寂的微博下私信他,为什么不买某个选手。他理解粉丝爱之切,但“我花2000万,别人就会花2个亿。”
砸钱有效且直观,但风险巨大。“我们不能买,我就靠培养。”而培养,有周期,也要靠运气。如今的电竞选手,入队年纪都不大,家长对孩子干这行也是各种不放心。裴乐是能让许多家长安心的领导,比如新加盟的苏汉伟(xiye),从广州飞到西安,谁来接机,行程如何,裴乐和家长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或许不是中国电竞史上最高亢闪耀的部分,却是庞大产业中一块基石,他此刻的工作有别于电竞业与生俱来的热血杀伐,更加要求平静、稳定,日复一日。
拍摄《知遇之城》的第一天晚上,裴乐带老樊去夜游大唐不夜城。有不知名的歌者在小小的舞台上唱周杰伦的歌。老樊兴致来了,也上去唱了一首《我曾》。
老樊不确定是否有人能认出他。这个出道不到两年的21岁男孩自称“冷漠男”,成名前的漫长岁月里,他的梦想是希望能被人听见。那时他在北京的后海酒吧唱歌,台下人来人往,自己像是个“耍猴的”。
现在,他有了固定粉丝和打歌的平台。但有时候也难免顾虑,害怕心事真的被人听懂。
不夜城里,那些等待成名的歌手和游客自然互动,老樊很喜欢。即兴表演让他很享受,“可能大家都只是听过我的歌,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此刻,他想“让大家一点点去了解我。”
裴乐站在人群里,拿出手机,和游客一样,录下老樊唱歌的视频。唱歌也曾经是他的梦想,他小时候一直是合唱团成员,变声期时迷上摇滚,喊坏了嗓子。看着台上的老樊,他的眼里有羡慕。
敬长安
两天下来,裴乐和老樊越来越熟。
他送了一把折扇给老樊,白色扇面一面写着“十三朝古都”,一面写着“十三岁少年”。这把扇子老樊一直握在手里,只在liveshow演唱的时候才肯放下。
老樊写给裴乐歌叫《敬长安》。唱之前,现场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VCR,里面有当年WE夺冠的瞬间,有他们挥舞国旗庆贺的样子,还有李晓峰、魏汉东、周豪,这些老友们一一送上的祝福。
老樊忽然有点哽咽,他的话被涌上来的情绪冲成了碎片。最清晰的一句是,“祝WE战队重回辉煌”。
裴乐站在人群中,和往常一样浅笑,看看屏幕,看看身边的队员,再看看老樊。
他和城楼上的游客一起听完了那首《敬长安》。天上有航拍机掠过,让人想起WE战队入城仪式的那个晚上。那天,无数无人机在他们的头顶组成巨大的WE字,灯光比平时多了三倍,唐朝大臣仕女的图像环绕在旁,平时高高悬起的吊门缓慢落下,像古时臣民迎接凯旋的队伍,盛大、光荣。
那天,裴乐走在战队最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13年前,他在西安成立WE俱乐部,这个从小没当过班干部的人,从此成了队长,多次站在世界电子竞技大赛的冠军领奖台。因为拿不到赞助,他不得不收拾行囊,带着团队去上海发展。出发前,他对时任西安市体育局领导说:“电竞一定会发展到大家现在想不到的阶段,但现在我在这里没法发展了,我得走了。”
13年后,他带队重回西安,WE俱乐部LPL主场在此落户。这座不服输的古老城市,为不服输的人和队伍,敞开大门。
《知遇之城》录制结束四天后,WE战队终于赢了一场比赛。但前期失利难挽,无缘八强,就此告别季后赛。一片黯然失落中,裴乐接受了这个结局,“没办法,尽力了。”
WE官微发布了《写在这个夏天结束后》,称“可惜,失落,不甘……这是比赛,也是人生。”裴乐还没来得及看,听记者说起后,他感慨“挨打就要立正,要认清自己”。
此刻,这个40岁的男人有了一点韩商言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