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方舱里的100种情绪

情感口述 2024-04-12104网络

方舱的晚上不关灯,墙、隔板也是一片白色。冯强第一次走进去,感到刺眼,他下意识想,有些患者也许会失眠,单调的颜色让人缺乏安全感。
冯强是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的临床心理科医生,16天前的2月4日,他和54名同事组成应急医疗队,从上海出发驰援武汉,4天后,入驻建成不久的武汉客厅(东西湖区)方舱医院,上了第一个夜班。
他发现,刚进舱的患者会把这个布满床位的“大帐篷”想成仓库,而穿得像“外星人”的医护人员被划为“你们”,“我们”像是被“你们”遗弃了一样。
有的患者很焦虑,忧心尚未有发病症状的家人,未成年的孩子,自己的病情;也有19岁的少年,因抑郁有过轻生念头,但对医生闭口不言;还有一些人,正在艰难地面对失去亲人的“悲伤反应”。
在同一个方舱里,每个患者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埋藏心底很深。冯强每天在这些情绪
中穿行。
冯强和另一位心理医生在巡视病房,跟患者聊天。  受访者供图
2月13日,他和来自新疆、宁夏、广东的两名心理医生和一名心理护士,组成了武汉客厅方舱的心理干预工作组。
他们帮一些患者弄了床帘,发给他们志愿者捐赠的眼罩。在白色的墙壁上,装点绿色的树和彩色的宣传画。冯强也会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打印出来,贴在读书角的墙上、发给护士,走到哪手里总攥着一张,方便患者找到他。
冯强觉得,总会好的。疫情过后,他还要回一趟母校,武汉大学,再去爬一次珞珈山,去看看樱花。

以下是他的口述

【一】
“这是不是一场演习?”到达医院时,还有人这样小声嘟囔。
集结号是2月3日傍晚吹响的:“支援武汉,集合待命”。当时武汉的雷神山和火神山医院都在建,很多人没有想到会有一次这么紧迫的集合。
我们医院有90多个人主动报名参加应急医疗队。接到集合通知后,不管正吃饭还是没吃饭,都赶紧打包行李赶去医院。
焦虑、紧张在蔓延。
有些年轻的护士才二十几岁,工作没几年,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连工作近十年的“老江湖”也有点抓瞎,去不去、谁去、去多久都是不确定的。
大概晚上10点左右,55人的名单宣布了。知道要去后,很多人心就定了,开始往集装箱内搬物资。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名单之外的医生的心情也很复杂,有点失落,有点轻松,又有点自责内疚,在送别的氛围中还有些感伤和担忧。没人哭出来,但我现在回忆起来倒是想哭,挺感动的。
第二天,火车站送别,我们都穿着统一的制服、拉着统一的箱子,就像军人穿着军装一样自豪。不单媒体,游客也给我们拍照。
但坐上火车,轻松气氛就慢慢消失了。
一开始是有列车员跟我们讲,车上有去武汉的乘客(不确定有没有接触史),不要乱走动。
有的护士跟父母通视频,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她们也知道这样父母会跟着揪心,但就是控制不住。有队员跟我讲,听到播报“武汉站到了”的时候,心都感觉要跳出嗓子眼了。
我从事精神卫生工作8年,出发前我就想好,要时刻注意队员们的情绪

变化。但我也不敢强调这个,主要是怕他们可能有压力——谁跟我走近点、多说几句话,可能就涉嫌心理脆弱了。
我能感受到被回避。比如坐车来回方舱医院的时候,双人座我坐了一个,旁边的位置就没人坐,就算有人坐那人也很不自然。
我只能往群里多发些《抗疫·安心》这样的科普读本,平时尽量把自己跟他们同化为医生,而非凸显自己是心理医生。
最初的一周,我被安排作为内科医生进舱。其他医生也一样,不管原来是什么科室的,现在都统一负责新冠肺炎的诊治。
让患者得到治疗,这是首要任务。你身体健康都不能保证,哪来的心理(治疗)?就医有保障、信息通畅,也是有利于患者不往焦虑和抑郁发展的。
【二】
2月4日傍晚,我们到达武汉,第二天一早就奔赴武汉客厅方舱卸物资、搭帐篷。2月8日凌晨两点,我上了第一个夜班。
客厅方舱晚上是不关灯的,一进舱,灯光很刺眼,我下意识就想到,有些患者会失眠、精神不太好。墙、隔板一片白色,很单调,让人没有安全感。
陌生的环境可能让一些人想起仓库,再加上一些穿得像外星人的医护人员,衣服上写着的一些外地地名,患者可能会把里面的人划分为“你们”和“我们”,觉得“我们”孤立无援、像是被“你们”遗弃了一样,陷入恐慌。
有些患者会跟我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太危险了,不要我们了。
其实有这些心理都很正常,因为刚到一个环境,人搞不清楚状况,多少会缺少安全感,更别说身处疫情之中了。


我会安慰他们,说我们也是医生护士,这里也叫医院。我们也帮一些患者弄了床帘,志愿者也捐了眼罩过来。墙上除了党旗、国旗,还贴上了绿色的树、彩色的“患者心理护理及调适”宣传画、读书角、电视、移动充电宝、暖气片等物品,也让大多数人的心态都慢慢稳定了下来。
冯强和另一位心理医生在墙上张贴《患者心理护理及调适》  受访者供图
有患者跟我说,这边管吃管喝、免费治病、也不会像在社区一样给别人带来恐慌,一旦病情有点变化,医护人员立刻就能反应。他们住下来很安心,不太想出院。
其实医生的感受比较复杂。一方面想要帮助病人,一方面时刻会提醒自己病毒无情,做什么事情需要谨慎,包括不要靠病人太近。
隔离衣、防护服、口罩、面罩、两层手套、两层鞋套……这样的装备穿在身上,我们不仅呼吸不畅,眼镜里蓄着“雾水”——眼镜片上起的雾多了,形成水滴下来嘛。耳朵被口罩皮筋勒得像刀割,鼻子被护目镜压得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酸痛。在这种躯体负荷下,情绪会比较容易烦躁,注意力不能持久。防护服比较容易被暖气烤坏,鞋套容易磨破,有的医护就会带着恐慌工作。
气溶胶传播的可能性在一开始还只是听说,有的医护人员就会觉得周围空气都是病毒,有明显的超价观念(精神医学的一个专业名词,指某种强烈情绪加强并在意识中占主导地位)。


莺歌燕舞新闻网 版权所有 Power by DedeCms 

联系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