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口述史:我打满中美全场,全场被打 这个春天太残忍了

情感口述 2024-04-1285网络

疫 情 口 述 史 第 1 篇
口述
| 林世钰 @ 泽西
采访 | 林世钰
写在前面
已经是四月了,回想自己在过去两个多月经历的一切,感觉生活和我开了一场玩笑——我在中国疫情
最严重的时候回去了,又在美国疫情
最严重的时候回来了。像我这样打遍全场
,更确切地说,全场
被打
的人,估计不是多数吧。
1月15日,我回国探望生病的母亲,不成想赶上疫情爆发,在国内滞留了两个多月;3月底,我牵挂尚留在美国的先生和女儿,又冒险逆行回美。在这一往一返之中,我感受到了个人在环境变化夹缝里的无奈,以及命运之手强大的力量。但是,即便生如蝼蚁,微小如尘,我们依然要记录个人在这场疫情中的经历。这是有意义的,至少,它显明每个人在某个历史阶段的生命轨迹,以及时代从个人身上碾压过去的印记。未来世界的人们循着它,可以看到过往岁月清晰的纤毫。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分享自己的故事。这是一个开始,一次呼唤。未来我将记录更多疫情中个体的故事。高山低谷,激流镜湖,每个人都是一个江湖。欢迎关注。
上半场
第一章
一月,整个世界黯淡了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但是还要经历多少地狱和炼狱啊。
—— 茨威格
| 回国探母,一脚踏进“泥沼”
1月15日,当我收拾回国的行囊时,不知道自己即将一脚踩进疫区,在国内生生滞留了两个多月!
2020年1月3日,弟弟突然告诉我:妈妈确诊了,肠癌中晚期。我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黯淡了下来,头顶湛蓝的天空,一下子发出裂帛的声音。
从那天起,我知道,漫长的青春期结束了,我与死亡之间的挡板渐渐被撤掉了,生活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
1月7日,母亲做了癌细胞切除手术。我看到弟弟发来的视频,往日身体强壮的她如今脸色惨白,笑容苍白,说话气若游丝,心碎了一地。
没有多想,1月15日,我匆匆收拾行囊回国了。飞机上,一个坐我旁边的大姐全程戴口罩,我还挺纳闷的,觉得她多此一举。
1月17日夜里十点,我赶到了母亲所在的福州医院。
当我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瘦弱的她睡觉都蹙着眉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借着卫生间透出来的朦胧灯光,我发现母亲瘦了许多,头发支棱着,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我摸了一下她绵软无力的手,心一酸。
接下来三天,我和父亲白天黑夜轮流陪妈妈。

那个时候,医院已经有人开始带口罩了,但我并不放在心上,每天都在裸奔。下楼买饭,扶母亲在走廊散步,找医生,陪床……彼时,我不知道,发端于2019年12月的新冠病毒那时已经摩拳擦掌,像洪水猛兽一样朝人类猛扑过来,寻找可栖息的宿主。而母亲所在的住院楼里,已经住了几个新冠病人!
当时也知道武汉出现了几起肺炎,最早透露消息的8个医务人员,以“传播谣言”被处理。但我和父亲的眼里只有一件事——清洗母亲腹腔的导流管保持畅通。每天夜里,不管是我还是父亲陪床,都要爬起来观察好几次,如果不畅通,就要打着手电筒,蹲在地上拼命捣腾。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只剩下了那根细细的导流管。
当时,一个在武汉当过医生的朋友紧张地告诉我,武汉肺炎比我们想象的严重,你和妈妈在医院一定要小心防护!我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并不在意。
1月21日,医生不耐烦地吩咐了几句,匆匆让母亲出院了。
1月23日,当我知道武汉封城时,惊呆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飞机上那么多人戴口罩,为什么医生匆匆让母亲出院,为什么在武汉当过医生的朋友那么郑重吩咐我。原来,在平静的背后,暴风眼冷峻地盯着我,病毒像蝴蝶一样,已经在人群里扑棱着翅膀,寻找可以栖息的宿主,而我竟浑然不觉。

我出了一身冷汗 —— 无论是刚动过手术、身体虚弱的母亲,还是尚在倒时差的疲惫的我,都是病毒青睐的对象啊!
就这样,我被无常的命运撞了一下腰,在国内滞留了两个多月。事后我和朋友开玩笑:我好无辜啊,出门打个酱油,就被抓壮丁了,然后就是大江大海2020。
| 过年,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距离春节只有一两天了,但是全家人都无心置办年货,只是一天天捱着。
腊月二十八,我和嫂子上街买了两副春联回来。侄子把春联贴上,虽然红得有点惨淡,但家里总算有了一点年味。
弟弟终日坐在楼下的火炉边烤火,眉头紧锁,为他不知何日开业的公司忧心忡忡。哥哥和嫂子负责做饭,每餐变着花样给大家端出一桌饭菜。餐桌上,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好的食物,吃到嘴里都味同嚼蜡。只有7岁的小侄子,目光炯炯地盯着红烧肉,眼里充满渴望。
吃饭的整个画面,犹如梵高的画《吃土豆的人们》那般沉重:昏暗的灯光下,一群衣衫破旧的男人和女人在默默吃土豆。他们的每根皱纹,每个表情,都隐藏着生活的艰辛以及对苦难的隐忍。
父亲几乎全程不说话,匆匆扒完一碗饭后,就站在窗前,凝视着窗下流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今年是爸爸70大寿,弟弟本来计划带爸妈去东南亚过春节,但疫情生生把我们的家庭计划一掌打翻了。一个乡下亲戚送来了一个硕大的猪蹄,在屋顶悬挂了若干天后,被哥哥悄悄送了别人。


母亲身体虚弱、几无食欲,每天被我们哄着坐到桌前,挣扎着吃了几口饭菜,然后索然无味地下去了。偶尔看到她吃半碗米饭,我们都高兴半天。
闲暇时刻,我喜欢一个人爬到五楼的屋顶洗衣裳。干净的衣裳在阳光下迎风招展,似乎在宣告生活的某种希望,让人安慰许多。眺望被高楼挤压得扁扁的远山,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闺女和先生,恍如隔世——就在两周前,我还在美国的家后院修剪迎春花的枝子,参加邻镇的反家暴义工培训,每周五去图书馆上英语课,生活井然有序。如今却与先生和女儿隔着浩瀚的太平洋,生生被困在家乡这座小城,归期未卜。
除夕夜到了,哥哥端出了一桌饭菜,我们居然忘了买酒,大家面面相觑。哥哥从楼上翻出一瓶开过的红酒,大家往杯里倒了一点,开始碰杯。酒杯碰撞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沉闷许多。
这个
五味杂陈的年啊!
Vincent Van Gogh - 吃土豆的人(188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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